杨琴说,我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你得自己吃饭,上学,知道吗?
祝宇使劲儿点头。
他在杨琴家住下了,他叫她杨奶奶。
杨琴的儿女对他态度一般,他们很早之前就对母亲的捐助习惯颇有微词,祝宇听到过他们在书房里吵架。
“以前给贫困生交学费就算了,就当积德,现在怎么领到家里了?”
杨琴说,不用你们管。
祝宇很努力地少花钱,不给杨琴添麻烦,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倒像是室友,杨琴找了很多资源,大费周章把他送进最好的初中后,就像是撒手不管了——她从来不过问他的成绩,也不问他在班里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朋友,过得好不好。
初中放学早,到家后,祝宇会在家里做饭,等着杨琴回来,自从学校增设晚自习,他回来的时候,会看到客厅里灯亮着,杨琴在看书。
这样的陪伴很安静,也很默契。
偶尔,杨琴会带他去医院,祝宇不乱跑,在候诊室外的椅子上做题,若是人多了点,就很自觉地让位,杨琴问过他,成绩这么好,长大后要不要当医生,祝宇说不想。
“为什么,”她还是很惊奇,“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祝宇笑着:“医生读书的时间太久了,我想早点工作。”
杨琴蹙了下眉:“又不是供不起你。”
但最后,她果然没能供祝宇读大学,而祝宇,也没有读太久的书。
“……高二,”赵叙白的声音闷着,“你说过你会好好的,不走。”
祝宇嗓子有点紧,说不出话。
那年,杨琴在医院突发疾病,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仿佛苍蝇嗅到了血——
祝宇至今都记得那个扭曲的午后,多年未见的祝立忠出现在葬礼现场,满是横肉的脸挤着笑,说你别忘了,咱才是一家,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了词,说祝宇和杨琴已经是事实上的收养关系,遗产和抚恤金理应有一份,而祝宇是未成年人,监护权在他手里,这笔钱,他讨要得天经地义。
祝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甚至都没有反驳这句话的矛盾,他跪的时间太久了,按照家乡的风俗,以晚辈的身份为杨琴披麻戴孝,即使被家属厌烦,嫌恶地说着难听的话,他也是沉默地跪在灵堂,静静地守夜。
“小宇可怜呐,从小就没妈,你们还要欺负他扣他的钱……”
“放屁!要不是他,我妈能死这么早?丧门星!”
太乱了,周围太乱了。
葬礼尚未结束,他就被扯住胳膊,被无数人在耳朵边吼,问老太太有没有给他留私房钱,到了后来,质问声渐渐扭曲变形,变成了厉声相逼:“说!你是不是偷了钱!”
很久以后,每当夜深人静时,祝宇总会听见耳畔嗡嗡作响,他想过,这耳鸣可能早在那个午后埋下了种子,在胸腔深处悄然生根,随着时间,长成参天大树般的轰鸣。
他就这么小小的一颗心,真的装不下太多东西,铺天盖地的质问,争吵,责骂,还有葬礼上反复播放的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