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发现,侍书每天回来都会有些不一样。
谢安对上小公爷的时候慈眉善目,温声轻语,治下却不怒自威,说一不二。整个国公府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
从第四天开始,他又被逼着学写字,他说安总管说了,他是小公爷的贴身小厮,跟旁人不同,必须要识得字,念顺文章,懂算筹,光会驾车不行还要学骑马,一应的鞍前马后能为主子效劳的都得会。
安总管还说了,也是他小子有大造化大气运,打小跟了小公爷。小公爷舍不得他,不然以他的人品模样心性,连进国公府做个最低等的奴才都不配!
现在他有这样的机会,理应好好珍惜,而不是抱怨懈怠。要是一直这副死样子,就算是小公爷求情,公主也会将他换了,换个更得力能干的随从。
国公府和公主府两府有能力且渴望向上爬的下人多不胜数,而金贵的主子却只有这么一位。旁人抢破头都得不来的机会,他还不珍惜?
侍书说这些的时候,虽抱怨辛苦,但不经意间总是能流露出沾沾自喜的情绪。他不再敢随意抱怨主子,瞪眼珠子小声嘀咕也没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喊他做事,他嘴里答应着,半晌没动,等沈寂等不及了,他才叽叽咕咕的走过来,还指挥起了他,让他如何如何。
沈寂同他聊起妻子,他嗯嗯啊啊含糊其辞,有时候抬头看看窗外,神经兮兮。
到了第二天,沈寂没说,反倒是侍书主动提起,跟他说少夫人住在公主府如何如何的好,有多少多少人伺候,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又干了些什么。起先沈寂听得兴致勃勃,满心欢喜,渐渐的,他就发现了不对,这些说辞都是有人教他的。也许事实真如侍书听到的那样,公主府的人会精心的伺候照顾她,一定比他在她身边照顾的还要好,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可是,白驰会觉得开心吗?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狠狠的缚住。
他是这个家,是这两座显赫府邸的主子,又好像什么都不是。
他钻研起学问能心无旁骛,可一放下书本总是心事重重,他的母亲大长公主无比怜惜的握住他的手,轻轻抚摸:“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娘。这世上的孩子都跟自己的娘一条心,没有什么是不能跟娘说的。孩子,你爹这几日常说你不够自信,同我们也不亲近,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该放下戒心,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呐。你再也不用过那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了。孩子,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嗯?”
他的亲娘是那样的温柔美丽,语气又是那样的真挚慈爱,仿佛他还要藏着掖着,就会伤了她的心。
沈寂鼓足勇气,“母亲,我想白驰了。我已经整整十三天没有见到她了。”
大长公主微微一顿,像是始料未及,她手里捏着锦缎帕子端起面前热茶,轻呷了一口,又慢条斯理的擦嘴角不存在的水渍。
庄嬷嬷看出主子的为难,忙笑意吟吟道:“小殿下……”
沈寂有郡王的爵位在身,高宗皇帝亲自下了旨,因谢孝儒推辞,才等到他二十五岁正式册封。因此国公府那边的下人叫他小公爷,而公主府这边的人喜欢叫他“小殿下”。
大长公主大概是不想让儿子失望,她迫切的想和儿子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何样的请求都不愿拒绝,不等庄嬷嬷说什么,轻咳一声道:“现在太晚了,明天吧,等明天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孩子,你还年轻不懂女人的难处,怀了身子的女人多有不便,需要更加精心的照顾,更充足的休息。娘不是没想过让你们夫妻住一处,可是你现在日夜苦读用功,晚睡早起,必然会影响她睡眠,对胎儿无益。而且屋里有人,又怎会让你不分心?你们谢家子,历来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是书念的好将来志在仕途的,成亲都不会太早,必然是要过了会试再议亲,怕得就是分心。
“眼看春闱在即……我是想你不必如此辛苦将来也是有官做。但你爹不这么认为,等你入朝为官就知道了,有真才实学是好,有祖宗隐蔽也是好,但要是二者结合,将来才会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朝廷虽不准结党营私,可谁又能真的不抱团取暖?你要是进士出身,靠真本事入朝,也堵了朝中那些寒门新贵的嘴。
“你爹官至尚书左仆射,太傅,在朝中素来风评极好,人人都肯卖他一个面子,就算政见不合也不会当场下他脸面。这不仅是因为他出身好地位高,更重要是他有真才实学,是天启十六年的一甲探花郎。他与朝中那些寒门清贵都能处得来。所以你看,你回来,认祖归宗,你爹原是不想办酒宴的,但是家里的门槛还是快被踏破了,各种请柬邀约。谁都想结交国公府的小公爷。有的甚至还要将女儿说给我家。”
公主的眼皮子轻轻一掀,说:“这些日子不仅你和你爹忙的脚不沾地,我又何尝不忙的晕头转向。以前我是没儿子不操这份心。这些日子可将我看得眼花缭乱,长见识了。各家的名门淑女可人儿,模样好,才情好,规矩也好。无论哪个单拎出来,都叫人爱得不行。”
沈寂蹙了眉心,看样子想说话。
公主马上道:“但是我儿已成婚啦,虽是那毒妇秦氏设计而不得已为之,却也是拜了天地的。只可惜,拜得不是真祖宗。哦,我自是跟那些想结亲的夫人们说清楚啦,可你猜怎么着?有人居然说不介意做个侧夫人。”她笑了起来,像是很高兴儿子如此受欢迎,又或者为了掩饰情绪。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露出的右手腕上,内侧有一圈不平整的疤痕,齿痕清晰,可见当时下口有多重。公主的眸子不由变暗,她早就看见这牙印了,也清楚是谁咬的。
沈寂正色道:“母亲,秦氏虽设计了我,但我与白驰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儿子同父亲一样,这辈子只娶一个妻子,守护一生。”
这话叫公主听得又爱又酸,之后母子二人又说了些零碎的闲话,有小厮来催,说小公爷念书的时间到了。公主只得依依不舍地送儿子离开。
沈寂到了门口,不放心,又站住,“母亲,我明日大概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娘子?”
公主笑着点了他一下,“你呀,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得了,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来我这里,我让她来见你。”
沈寂得了确切答复,再三谢过亲娘,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送走了儿子,大长公主面上的笑意渐收,说:“原本还想再磨一磨她的性子,但是我儿非要见她,你们说该怎么办?”
第28章一处天地,两样风景
屋内母慈子孝的甜蜜气氛随着沈寂的离开一扫而空,琴姑姑和庄嬷嬷对视一眼,琴姑姑先开口道:“小殿下重情重义,这是随了国公爷呢。小殿下在回家之前也无旁的亲人,思念孕妻也属人之常情……”
公主略显不悦,“我没说无忌有任何不对,我是他娘我怎不知他温柔重情!”
庄嬷嬷立刻道:“知子莫若母,母子连心,普天之下,皆如是。”
公主露出笑意,神情温柔。过了会,又说:“我原是想冷着白氏一段时间,好叫她自己想一想,可是我听说,她非但不自省己身,还过的挺自在逍遥?”
没错,从第一次知道她这个人,她就不喜欢她。
第一次见她,她开始讨厌她。
她身上有太多她不喜欢的地方了,还有很多疑点,而最叫公主无法忍受的是,她曾试图将她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儿子带走。
这段时间以来,公主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儿子,往来应酬也都是在忙儿子的事。她差点都要忘了白氏这个人,直到有相熟的贵妇含蓄的向她提起结亲……这些人也真是猴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