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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妍,之所以你如今犯下滔天的大罪,孤依旧没有废黜你的后位,就是孤知道,孤曾经对不起你,可你后来又做了什么?就因为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你就要让宫中所有的孩子为他陪葬,你就要让孤金氏无后、断子绝孙了吗?欣贵妃的孩子不足月小产,活到半岁被一块栗子糕活活噎死;佳毓贵妃诞下的小公主聪明可爱,都会叫孤父皇了,可却被人推进了湖底,活活溺死;还有老五澜宇,五岁里掉下井里,若不是沧月救得及时,怕是也早跟着佳毓贵妃去了黄泉路。还有林美人的孩子、素昭仪的孩子,姜清妍,你敢说这些都不是你做的?你敢对上天发誓,这孩子们的夭亡都与你无关?”
“是我做的又如何?我儿子的死,她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她们都盼着我早点死,好入凤仪宫,好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太子!哼!是她们自不量力,本宫即便没有了第二个儿子,可还有沧月啊,沧月出生时有百鸟聚集凤仪宫,天边晚霞七彩呈现,她们哪一个有上天这般的的优渥待遇?是她们命贱,她们不配,她们也不想想,西凉的立国,我姜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敢与我争后位,她们是痴心妄想!”
“欣贵妃一生恪守宫规,不争宠、不邀宠,不过是你的千秋时日因病没去凤仪宫恭贺,你便处死了她;还有佳毓贵妃,为人和善,一心向佛,已然请旨搬去了宫里最偏僻的角落,可你还是不放过她,孤明白,你不过是忌惮澜宇,忌惮澜宇日渐长成的实力!姜清妩,你这般的赶尽杀绝,不过是想报复孤,报复孤对你的冷落,对你的不屑一顾对不对!”
“是,我就是要报复,我讨厌她们挺着肚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讨厌她们每天活得开开心心,我讨厌她们的孩子围着她们跑着笑着,讨厌她们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的躲着我,讨厌她们的好,讨厌你给她们每个人布菜,却独独忘记了坐在你身边的我,你看向她们每一个人,独独对我视而不见!金辰旭,这是你欠我姜清妍的!我便要让你加倍地偿还!数以万倍地偿还,我就是要让你也尝尝失去的滋味!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
我已然渐渐向后退着脚步,直到后背抵到一株树的树干,无路可退。
那树杆沾染着夜的冰凉,便一寸寸地浸进后背脊梁的血液里,我已然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我从不曾想过会亲耳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宫闱秘闻,一桩桩一件件,都沾染着无辜的鲜血淋淋。
二姊说得对,我的榆木圪垯脑袋,在这吃人的宫廷里定是活不过一个月。
大殿里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依旧混合着杯盏玉器的破碎声,掺杂着姨母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你就是疯子,疯子!滚!孤不杀你,孤也恪守誓言不会废黜了你,可是姜清妍你听着,孤这一辈子,不会再与你见一面!”
“本宫自己走,金辰旭,老天待人是公平的,本宫今日落魄,可明日后日,便也会轮到你!你做的那些事,老天也会一笔一笔地和你算得清清楚楚!”
宫门哗然大开,姨母的身影便出现在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依旧身披皇后的华服,发髻上的九凤衔玉步摇依旧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可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却是苍白的。
我想她定是看到了我,树的阴影下,也有月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点点的光斑来。她向我投来她惯有的目光,高贵的、傲慢的、讥讽的、不屑的。
我依礼低头福着身子,我感觉得到她的步伐正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她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殿堂院落里,有着虚无而飘渺的回响。
“哼,”她走到我的面前,脚步只是慢了下来,不过是冷笑了一声,便擦肩而去。
我明白,在她的眼里,小小的我,不过如一抹尘埃不值得一提,我的小聪明小伎俩尚入不了她的眼。或者说,即便来日我坐稳了太子妃的宝座,真正母仪了天下,我会依旧活在她贵为皇太后的阴影之下,我没有足够与资本和势力与她相抗衡。
或者说,我只不过是一只她一伸手便可以不费吹风之力便轻轻松松捏死的蚂蚁,可她却依旧让我活到了现在,许是看在沧月的面子上,许是看在母亲与她一母同胞的份上。
我不甚清楚长辈们之间有怎样纠缠不清的嫌隙与瓜葛,我更不清楚曾祖一家曾经是如何的辉煌与飞黄腾达,在我开始记事起,曾祖一族便已然渐渐衰败,我只偶尔见过母亲在几个特殊的日子里暗自垂泪,却不知为何,问了公孙度方知那几个时日是母亲娘家亲人逝世的日子。
我在树下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揣测着瑾帝已然息了怒,平了心静了气,方敛了心神,提了裙小心翼翼的拾阶而上,推开半掩的殿门,整个大殿静寂无声,一如上一次,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里洒落下斑驳的光斑,光斑里飞舞着点点滴滴的细小粉尘,而那粉尘的光影里,就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侍卫。
“圣上金安,”我行了跪拜礼。
“楚楚,你是不是都听到了?”瑾帝的声音很低,有着不真实感,我甚至在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可瑾帝却又加了一句,“孤知道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