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比眼前景色更受瞩目的,便是眼前这一众举子。前来的今科举子们皆盛装出席,登船后,一一自报家门。
荀誉见到骆耀庭,想起许久不见骆睦,便道:“有段时间没见到令堂。他近来可好?”
骆耀庭眸色一阴,不过很快恢复常态,谦逊有礼地答道:
“劳大人惦念。家父一切都好。春夏之际去采买药石,耽搁在了南边,说冬日南域天暖,大约开春之后才慢慢往回来。”
荀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关于骆睦,他也听到一些坊间传闻,不过传闻或许只是传闻,信不得。
孟知彰路上遇到王劼,二人互相道过喜,便结伴同往。又因身量高,二人便主动站在众人之后。
不过自孟知彰一现身,陆昇的视线便被扯了过来。待孟知彰向席上报上名姓时,陆昇的登时起身。
“你便是孟知彰!”
陆昇翩然离席,将眼前人细细打量再打量,一双眼睛早已笑弯。
“都说文如其人,你是人如其文!文章通篇浩然之气,这相貌自也风度翩翩,华采奕奕。”
“大人抬爱!学生不敢当。”
孟知彰不卑不亢,得体地行了礼。
陆昇忽想起什么,回身同一旁的荀誉:“我昨日听闻新晋解元带家眷看榜,被众人围住讨喜酒,可有此事?”
荀誉笑着摇摇头:“这个难倒老夫了。当事人就在跟前,你直接问他不就成了!”
孟知彰眉梢不由染了抹喜色:“昨日确有此事。因学生与夫郎相识于微末之时,那时家贫,便只过了婚约,并未正式迎亲。”
“贫贱夫妻,携手至此。你,定要好好待人家。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陆昇素来稳重,今日或许高兴,又多喝了几盏酒,话也跟着多起来,“依你之才学,来年杏榜高中也是大有可能。等那时,风风光光给人家补办一个成亲仪礼,便是双喜临门!”
“到时,这喜酒,老夫也是要讨一杯的!”荀誉跟着凑趣,走到孟知彰身边,压低声音,笑说“不过知彰,你也要努努力,争取到时凑一个三喜临门。”
孟知彰自然明白这第三喜是什么,他摸了摸晨起他家夫郎亲手放进他胸前的巾帕,躬身行礼。
“晚学领命。”
*
孟知彰在浣墨河畔的画舫之上,恭敬聆听知府大人与乡试主考官关于三喜临门之“教诲”时,那位不在场的当事人,庄聿白,此刻正和他真正的好兄弟薛启辰、然哥儿在一起。
盘算着接下来的西境之行。
晨风吹过葡萄架,厚实黑绿的叶片一阵哗哗作响。醇厚甜蜜的果香,裹挟着淡淡的酒香,在各庄酒亭萦绕不止。
秋风送爽,也惹人微醺。
今年各庄葡萄大丰收,各庄酒亭较去岁扩建了三倍,陶罐也由原来的10只增至40只。去年新栽种的葡萄苗早长成壮实植株,沉甸甸的大串紫红色葡萄,此时已在某只陶罐之内静静发酵,接受时间的酿制,只等时机成熟,向世人展示自己独有的芬芳。
然哥儿一边照看着风炉上的陶锅,一边留意不远处乡邻搅拌陶罐的力度和手法。满满40罐葡萄汁的发酵状态,然哥儿比谁都清楚。
何时采摘榨汁罐装的,何时进行第一次搅拌,如今已搅拌几轮,下一次搅拌将是几日几时,整罐葡萄汁大约何时完成发酵,又将在何时完成葡萄皮籽等的过滤淘澄、完成封罐动作……所有这些繁琐细碎的事项,一件件、一桩桩全部装在然哥儿的心里。
眼下工人搅拌的是第12只陶罐,这一罐再翻搅两次,视情况就可以进行淘澄过滤了。
陶锅里熬制的自然是葡萄渴水,每次来各庄必定现熬一罐“玉琼羞”,这已经是葡萄三剑客近来的必备活动。
然哥儿晨起从园中现采撷的一些半生葡萄,石杵臼细细捣碎后,以三层纱布滤去葡萄汁的渣滓,倒入陶锅中慢火细熬。
黄莹莹透着青翠绿色和果皮紫色的汤汁,随着风炉火舌的的翻搅,在锅中咕嘟咕噜翻着泡泡。搅动下慢慢变得稠浓,木勺轻扬,明亮柔和的酸甜和馥郁缠绵的果香越来越浓。
忽然然哥儿停住手上动作,木杓搁置一旁架子上,起身同搅动大陶罐的工人交代了几句,大概是请其探得再深些,这样沉淀在底部的葡萄籽才能跟更好地带起,也便于罐中果汁搅拌均匀。又道过辛苦,这才折回来照看他的渴水风炉。
庄聿白递了块广寒糕给然哥儿,笑说:“眼下然哥儿的葡萄管理水平,比我是要强多了。这园子离了我可以转,若离了然哥儿,恐怕要塌下来半边天。”
薛启辰接过话去:“那是自然!你想想自打你相公乡试以来,你多久没来这园子了。若不是孟知彰今早去参加鹿鸣宴,恐怕你此刻还跟人家沾在一起呢!这园子确实多亏了然哥儿照看。”
然哥儿不无腼腆地弯了眼睛:“公子说笑了。这些都是公子教我的,我只是一步步按照公子说的做而已。若没有公子时时提点,我哪里能成。”
庄聿白接过木杓,搅拌着锅中渐渐变浓的葡萄汁。“我还想问你,此次去西边,卓阿叔同意么?”
然哥儿咬了口广寒糕,细细嚼着,片刻方说:“阿叔知道两位公子的打算,自然是同意的。”
这里的打算,三人心知肚明,因有旁人在不方便提及九哥儿的名字。
然哥儿顿了顿,眉间似有愁容:“只是我儿时跟着阿叔来此定居之后,便再没离开过东盛府,此去西境路途遥远,阿叔自是担心的。我也说了,两位公子请了镖局中顶顶厉害的镖师跟着,加上两位公子的弩机之术精湛无比,我与两位公子日夜一处,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