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有千万种死法,唯独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你云无择之手。”
不能死于云无择之手。那便假手别人。
“我来。”长庚师父稳稳向前踏了一步。
公子乙未置可否。
“师父与云公子在西境戍边这么久,别人早将两位捆绑在一起。师父动手,与云公子自己手刃,又有何区别?”
公子乙看看天色,又看看不远处的九哥儿,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有些事,你只需说。我自会着人去办。”公子乙又看了眼眼前和尚,“乙知道师父想问什么。乙只能说懿王欣赏云公子。”
“懿王早就交代过骆睦,让他与云公子和睦相处。可他敢抗命令,私下进行劫杀。懿王这里,骆家已经是弃子。不对,不仅是弃子还是毒棋子。懿王是不会等着毒棋反噬的。毒棋断断不会留。”
劝人容易,劝己难。
公子乙看着冷地上躺着的九哥儿,一身雪白衣衫被血洇了大半,红梅覆雪。他眉角不停抽搐。
第一缕朝阳射出云端时,手起刀落,骆睦与骆耀祖的脚筋齐齐断在公子乙的弯刀下。
这是九哥儿,曾经送他的弯刀。
猩红的血,流淌在青黑色山路上,热气随水流蜿蜒,宛若仇怨蔓延。
山谷凄厉的哭喊之声,终究惊扰到临近村镇的乡民。
日出前后,阴气最盛。谁都不会冒着被枉死驸马亡魂缠住的风险,去这驸马坡围观一二。
只是关于驸马坡上亡灵游荡的传闻,传得更真了。不时有人携带贡品纸钱等前去祭拜,祛煞气,除魔障,求平安。
天亮前,骆睦父子仍被送回骆家宅子。因何受伤,公子乙确信骆睦一定会有一个说得过去、又见得了光的理由。
毕竟满府城最顶级的伎人,懿王委以重任的九哥儿,命丧在他们之手;毕竟骆家上下283口,还想着要活命;毕竟骆家还有一个等待科考的骆耀庭。
穷寇莫追,给对方留一线希望吊在那里,比赶尽杀绝要明智得多。
天空开始飘雪,起初零零星星,继而柳絮般撕扯起来。
冷阳,如一面蒙了水汽的铜镜,透过云层越升越高。
一场悄无声息的太阳雪,漫天铺下来。将这一夜的争斗,将这一世的恩怨情仇,全然埋在下面。
白茫茫一片。就像这个世界,本来便纯净如此,沉寂如此。
公子乙提刀上马,携了九哥儿朝西去了。
九哥儿来自西境。他要将他送到西边去。
*
骆家埋伏在此的,都是精锐近侍与护院。又是暗夜偷袭,着实打了云无择师徒一个措手不及。
像是有预感一样。孟知彰得知一行人星夜兼程往回赶时,便觉不妥。又获悉骆睦父子早几日便回来了,之后关门闭户,谢绝一切访客。孟知彰的心中越发不安宁。
他找到薛家。
薛启原明白,当即将家中会功夫的小厮伙计找了三五十,还觉不够,又托人情请了十数个镖局的朋友。
庄聿白临行前赶制的弩机留了50把在家中,随行之人每人手持一把。多亏这批弩机,很快将战况扭转过来。
后来这批弩机全部随云无择去了西境战场,在抗击羌狄之战,尤其面对对方骑兵大军碾压时,一次又次立下奇功。没人知道,这批早已沾过血的弩机,首功是在驸马坡。
公子乙遇到孟知彰接应队伍,恰在一个岔路口。
两条路都可以通往京城,但云无择选哪条路而来,不得而知。
孟知彰和薛启辰正踌躇时,一骑黑影从夜幕中驰来。
公子乙原本接到的指令,只是护送云无择等出京。
不过然哥儿跟在队伍中。然哥儿与九哥儿的关系,他自是清楚。以免然哥儿路上有什么闪失,后来他便冒了极大风险,主动申请一路跟到东盛府。由头是,希望云无择看到懿王的纳贤之心。
公子乙是有分寸的。唯恐耽误了回去复命,又要被懿王狠狠惩罚,他看着对方车队驶入东盛府地界便准备回马返程。
刚行不多时,夜深人静的山路忽闪过几道人影。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公子乙暗觉不好,停马,只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