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知彰眸色一沉,与云无择交换下眼神,静静等着翻身下马,阔步过来的鲁迪。
鲁迪几步向前,冲孟知彰和云无择郑重行了一礼。
“我听闻这匡雷要在祭台上生祭了孟大人,简直无法无天!他匡雷自制作的永生柱,留给他自己再合适不过。现将匡雷尸身树立在郊外为那541名无辜百姓谢罪,为天下苍生祈福,孟大人意下如何?”
匡雷罪恶滔天,当真该死,也死有余辜。不过此时人已经死了,带回去作证之事,多说无益。孟知彰便没再提。这永生柱并没钉住孟知彰,至于他们将哪位羌人钉上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那541名百姓的尸骨,还请好生安葬。至于他们搭上性命偷学到的垦田之术,我会回明陛下,准许他们生前所在的土地推广使用。”
“孟大人当真文武全才,仁者仁心。”鲁迪恭敬又行一礼,挑起的眉毛间带着试探,“匡雷将政敌家眷囚于土墓,刚得知云将军已找到地址并派人去救。鲁迪,现在有个不情之请。”
云无择先看向孟知彰,又将目光折回在鲁迪身上打量一番。
此番攻城前,匡雷的守城布防,让自小从王畿长大的鲁迪都无所适从。若非孟知彰与之互通情报,将城中布防漏洞及时传递出来,仅凭云无择三千骑兵做前锋和鲁迪部将联手强攻,再有个十日也攻不进这羌国王畿。
不过,云无择和鲁迪这对原本两国交战时的战场死对头,又有弑父血海深仇隔在中间,但联合御敌、一致对外时,竟难得的默契。加上年龄相仿,萌生出几分英雄惜英雄的情愫。
然而身为武将,今日并肩向前,来日战场相遇,那便是死敌。双方自会全力以赴,绝不手软。
云无择看了眼将术格二公子护在身边的张力。他与死去的术格,沙场对战对年,想来也有这种不合时宜的惺惺相惜之感吧。
云无择见孟知彰没有反对:“鲁迪将军,请讲。”
鲁迪目光也从自家弟弟身上收回,脸上带笑,似是不情之请:“人质之事,虽是贵国出力解救,但我储君即位亟需立威施恩。这位功劳,可否对外宣称是我家主君所为?”
“根据此前约定,此次参战的3000匹战马,悉数送与云将军外,今日将另外再加500匹良马驹,送与将军。”
鲁迪见二人似还有犹疑,又道:
“鄙国无所出,皇城御库中有上好皮草500张,稀有药材1000斤,将一并奉上,聊表谢意。”
“贵国的马具和弯刀工艺,甚好。”孟知彰是真心赞赏。
“马具和弯刀,各500套,请孟大人,代为笑纳。”鲁迪没有丝毫迟疑。
这位术格家大公子当真不容小觑。论功夫与胆识,不在匡雷之下,但度量、智谋与远见,却远在匡雷之上。
鲁迪自知匡雷留不得,察出人质找到时,当机立断将其射杀。哪怕此时掌握绝对话语权的孟知彰事先声明要将其作为人证带走,哪怕事后羌国要赔以诸多财物来谢罪。
羌国有此良将,是羌国福分。
但对战力本就不占优势的邻国而言,则正好相反。
羌族终归是异族,现在因为大恒王师兵临城下,又有盟约在前,所以处处一团和气。若是等几年储君羽翼丰满,羌国逐渐强大起来,又将如何呢?
羌国王畿百姓,盛装跪迎储君入城即位之时,长公主率领大军撤出羌过边境。一同东往的,还有羌族储君长子,鲁迪膝下幼子,以及术格家二公子。他们将以质子身份,教养在大恒京城。
随质子们同行的,还有家丁仆役1000人,车马200驾,其他珠宝财物等无数。
这是孟知彰的主意。
正是元祐二年的这场“出使大捷”,大恒与羌国厮杀近百年的交战史暂告一段落。两国出现史无前例的友好睦邻盛景。
往后十余年未动过一兵一卒。边境稳定,商贸繁荣,百姓安居乐业。
*
不过这场“出使大捷”,得来的并不容易。
孟知彰离开西境出使之前,亲手交给长公主的,除了护庄聿白无虞的那份“万全之策”,还有一份“联夷制夷”的规划。关于后者,羌国在外流亡储君,便是其中最重要的棋子。
事实证明,这盘棋下得很成功。
云无择携三千弩机手攻城而入,与孟知彰等汇合后,便将战争指挥权交给了张力。
王畿城郊的汉人营寨中,张力拧紧了眉头。
“送佛送到西。匡雷虽伏法,不清扫除伪王及其余孽,将来定会祸患无穷。如今打到王畿已花了些时日,即便立时找到了伪王行踪,后面还有几场仗要打……哪有这许多粮草?孟大人清楚,此次出使议和的导火索,就是因为军费难筹,朝中议和派与主战派吵得天翻地覆。加上今夏各地水患,百姓米粮尚且短缺,哪里支撑得住我们在异域征战?”
云无择意味深长地与孟知彰对视下,将手中弩机郑重摆在平铺于桌案的堪舆图上,同张力道:“将军看着这是什么!”
“……弩机。”张力困惑,“这和粮草有何关系?”
“将军莫急。”云无择继续,“将军可知,如今军中弩机营有这种弩机多少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