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愣了愣。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陆瞬。
陆瞬甚至没有将无菌服穿好,只是草草地套在身上,帽子和口罩也戴得歪歪扭扭,露出凌乱的碎发,和紧绷的下颌上微微透青的胡茬。
陆瞬的从容和贵气一向是刻进骨子里的,却在这一刻崩了个彻底。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着整合几家公司的资源,奔波于公司和医院,每天在公司忙到凌晨,累了就睡在公司,第二天起来继续干。
他始终记得贺秋停昏迷前嘱咐他的那一句话。
往前走,别回头。
贺秋停不许他停下来,他便不能停下来。
那双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眼睛早已经布满血丝,而此时却泛着惊人的光泽,里面盛满了心疼,恐慌,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秋停,是不是很疼,很难受,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怎么会不疼呢…”
人是肉长的,不是铁做的。
他将脸凑到贺秋停的跟前,温热的呼吸拂过湿冷的面颊,劝着他道:“哭出来,秋停,在我这里不用忍着,难受就哭吧,让我知道你疼…”
“发泄出来能好受许多,乖,哭吧…”
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贺秋停逃避般地闭上了眼,陆瞬在那眼神里读出了一丝自厌。
贺秋停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那样体面的一个人,如今赤裸着,被绑住双手,被仪器和各种管子维系着体征,甚至连四肢和脸都水肿着,变得不堪入目。
他不愿意这样丑陋的自己,承受如此强烈直白的爱意。
陆瞬摇摇头,抚摸着他的手背,“秋停,怎么都是最漂亮的,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是。”
贺秋停的认知依旧迟缓,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分辨着他说的话,神经性的疼痛依然在身体里叫嚣肆虐,但某种植于灵魂深处的依赖感,还是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放松。
了无声息的,那些被他凝聚起来,用于对抗痛苦的意志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贺秋停的眼泪缓缓地从眼角落下来,不是一滴两滴,而是连成线,安静又汹涌地滑落,很快泪湿了鬓角和枕头。
而那紧皱的眉,却在泪水中缓慢放松地舒展开,痛色越来越淡。
他含着那根折磨人的管子,安静地流着泪,然后用尽了全身残余下来的最后一丝力气…
反手,轻轻回握住了陆瞬的手指。
凌晨三点半。
贺秋停在再度陷入昏睡之前,抓住了他的世界。
第64章嗜睡2
意识又一次陷入沉浮。
不同的是,这一次,贺秋停的周围多了一线滚烫的实感,那温度不容忽视,绕过手腕,缠住腰身,将他摇晃的意识似有若无地系在了这天地间。
在icu躺了整整一周,危险期总算过去,贺秋停的体征趋于平稳,也终于能依靠些自己的力量呼吸。
拔管的那天,陆瞬就站在病床边,他俯下身将贺秋停紧抓着床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揉捏着指骨将其弯曲,妥帖地收进自己的手掌心,说的仍然是那句简短又让人心安的话。
“贺秋停,我在这儿。”
贺秋停仍旧是没什么精神,白着一张脸,病气沉沉地微睁着眼,目光却是清明的,映出一点儿平静寡淡的光。
碍于有外人在场,陆瞬不便过分亲近,只是低声贴着他耳廓哄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等拔了管子,我们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了。”
贺秋停的喉结微弱地滚了滚,轻轻点一下头。
拔管之前需要吸痰。
护士拿着那根细长的吸痰管走过来时,贺秋停的身体蓦然一绷,胸膛的起伏加深,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这些天,他曾数次体会过吸痰的痛苦。
几十厘米长的吸痰管会沿着气管插管的内壁滑下去,深入气道,几乎是要抵达肺叶才会停下来,然后,开始在他身体里暴力地抽吸!
窒息,濒死,绝望,都会在顷刻间被放大数倍。
中间有两次吸痰,都被陆瞬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