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看到贺秋停惊恐地仰起脖子,额角青筋狰狞凸起,平静的瞳孔骤然散大,身体在剧烈的挣扎后慢慢变得僵直…
而此时,那根充斥着痛苦回忆的管子又一次靠近了他的爱人。
陆瞬抬手覆上贺秋停的眼睛,声音落得很稳,“没事,放松,我在这儿,难受就掐我的手。”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吸痰管并没有像先前那样深入肺叶,而是沿着贺秋停嘴里那根管子的边缘,擦过微微肿胀的舌根和咽壁,试图清理附着在上面的唾液。
嗡—
机器启动抽吸功能。
贺秋停的眼睫猛地一颤,强烈的刺激下,眉端难耐地蹙紧,他的五指伸了伸,在陆瞬的手上无力地抓挠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嗬…嗯…”
贺秋停浑身发麻,细细地抖,眼眸蒙了层薄薄的水雾,眼周不自觉地染上一抹淡色的红。
这么大病了一场,他发觉自己变了不少。好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完美掩盖情绪的人,连逞强和伪装都显得力不从心。
吸痰并未持续太久,但贺秋停的体力已然不支,他半阖着眼,极缓地眨动着,像是随时就要昏睡过去。
“贺先生,现在听我说。”
护士解除了固定口插管的胶带,指令不容置疑地落下,“吸气,对,再慢慢呼…”
她说着转头看向陆瞬,“陆先生,你按一下他的头。”
陆瞬闻言照做,手掌轻轻压住了贺秋停汗湿的前额。只见那护士一手扶着插管,另一只手捏着旁边的球囊。
周遭顿时变得极为安静,只能听见机器输送气体的滋滋声,和贺秋停微弱不堪的呼吸。
护士在等待,陆瞬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盯着贺秋停那一起一伏的胸膛。
等一个吸气的高峰。
贺秋停的胸膛又一次高高地抬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护士迅速给球囊放气,手上的力道又稳又准,向上一提,将整根管子利落地拔了出来。
管子抽离的瞬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凉气猛地灌入贺秋停的咽喉,他偏过头,抑制不住地干呕,爆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呛咳。
“嗬…咳咳…嗬…”
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他腹部的刀口,疼得他眉头紧锁,双眸失焦,视线晃荡着找不到落点,唇角也不受控地溢出一线湿痕。
护士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托着他的下颌将他的脸稍稍扳正,迅速将一个氧气面罩覆上口鼻,简短安抚一句,“没事了。”
微凉的高浓度氧气很快涌来,让原本火辣辣的喉咙和气道得到了一丝缓解。
贺秋停的咳嗽逐渐低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深重喘息。
氧气面罩上的薄雾聚了又散。
他想说话,可声带大概率是受了伤,像是被什么碾过,嘶哑,滞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贺秋停脑子转得太慢太慢,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没成形,便在困倦中无声消散,完全不记得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了。
沉重眼皮缓慢合拢,贺秋停低低地哼唧了一声,软绵绵的将脑袋拱进枕头里,再次精疲力尽地陷入昏睡。
陆瞬守在他床边,温柔地抚开他前额的碎发,露出那干净漂亮的眉眼,细细打量,被濡湿的睫毛黏成一缕一缕,正随着他不规律的呼吸轻微地颤着。
陆瞬垂眸注视了许久,嘴角不自觉地弯成一道浅弧,心中悬起的那块重石,终于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没事了。”他自言自语般呢喃,“没事了,贺秋停。”
他的贺秋停,活下来了。
…
然而,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并不意味着痛苦的结束,相反,它是另一种煎熬的开始。
病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贺秋停开始嗜睡。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贺秋停都在昏睡,每天清醒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小时。清醒的时候,也只是睁着一双眼睛,安静地望着头顶悬着的药瓶,看着里面的液体顺着那根软管,一滴一滴落下来,汇入手背上那根细弱的青色血管。
身上的管线比先前少了,氧气面罩换成了鼻氧管,他的一侧鼻孔里埋着胃管,异物感依旧强烈,但相比较icu里的气管插管,还是舒服了许多。
最让贺秋停感到不适的,始终都是那根存在感极强的…导尿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