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陷在枕头里的脑袋慢慢地摇了摇,别过脸去,蹭了蹭枕头的面料。
陆瞬给他掖好被角,走到床头俯下身,柔着嗓音生怕惊扰,“按疼了?这个力道不舒服吗?”
“秋停?”
没有回应。
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那个偏头的姿势,轻闭着眼,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病房里只剩下空调和加湿器细微的噪音,和透过窗户模糊传来的蝉鸣,反倒是愈加凸显了眼下的这种静寂。
陆瞬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不对劲。
按照医生的说法,拔管之后受伤的声带会慢慢消除水肿,一般这个时候的病人都会有说话的欲望,哪怕是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或者是一个字节。
就算是发声困难,也总该有些别的反应,哪怕一个眼神也好。
可贺秋停没有。
他在用一种近乎封闭的姿态,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也包括他陆瞬。
第二天,李风跟着张文骞一起来探望。
陆瞬见两人同行,微微诧异,一个眼神扫过去,张文骞便立刻抢先解释,“我正好出门顺路,就接了李医生一起来。”
顺哪门子路,陆瞬没心思戳穿他,只是伸手把他拦在病房门口,“你就别进去了,人太多了闹腾。”
“我不说话,我就看看,秋停也是我同学。”
“不行。”陆瞬的口吻不容置疑,只带了李风一个人进去。
“秋停?”李风走到床边,声音温和清晰,却带着医生职业性的压迫感。
“我是李风,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风在他床边唤了他许久,询问他的感受,贺秋停始终闭着眼,只有睫毛不堪其扰地颤了又颤,昭示着他并未睡着的事实。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也只是蹙了蹙眉,把脸埋到另一边。
就是不肯睁开眼。
“让他休息吧。”陆瞬将李风拉出病房,出来后才无奈道:“他现在身体哪里都不太舒服,容易烦躁,会嫌我们吵。”
李风面色沉重,罕见地从兜里摸出烟盒,“下楼抽一根?”
张文骞留在病房外守着,陆瞬跟着他下楼,走到吸烟亭。
香烟递到面前的时候,陆瞬往外推了推,“最近戒了。”
李风略微错愕,自己点上,温文尔雅地吸了一口,缓缓道:“秋停的这个情况,我看着不太好。”
“怎么说?”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不说话,一个字都不说?”
“嗯。”
“常理来说,这个阶段,他应该能发出一些声音,能尝试着跟我们说话了。”李风吐出烟圈,“主治医生怎么说?”
“主治医生说秋停现在…心理问题更严重些。”陆瞬喑哑地开口。
“诶,意料之中。”李风叹了口气,“秋停经历的这些事,被捅伤,大出血,又在icu被绑了一周,桩桩件件的,都是大事,留下应激性的创伤,也是在所难免。”
李风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镇痛药也不能给他用太多,对他脑神经都会有影响,会加重情绪障碍的诱发。”
陆瞬的喉结动了动。
他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强的人,向来心硬,唯独对贺秋停,如今竟能感同身受他所承受的痛苦。
手术刀口无休无止的剧痛,各种强插进身体里的管子带来的那种异物感和羞耻感,好像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
贺秋停是那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印象里的贺秋停,从不允许自己失控,哪怕是濒死一刻,他也是冷静从容地交代后事,甚至提前写好资产转让协议,和应急方案手册。
对于一个习惯掌控全局的人来说,现在却连最基本的自理功能都无法控制,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可以压垮一切,碾碎任何强大的意志。
呼吸,排尿,翻身,清醒,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