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擦泪道:“一直打算将留在青州老家里的金石书籍全部运来,不料政事繁重,老爷难以顾及。去年十二月,青州发生叛乱,知府被杀死,接着又被金军攻破,金人到处杀人放火,青州库存的金石化为灰烬,无一幸存了。”
明诚一天未归。这晚李清照仅用了半碗红豆膳粥,心思杂乱地枯坐到子时,忽见紫琉璃珠帘一动,赵真在门口探身道:“夫人,老爷已在二堂的书房里安歇。”
“知道了,你去告诉他,去湖州要打理的事务,已基本就绪。叫他只管处理政事,少操些内院的心。”李清照起身吩咐,看着赵真背影,面色无波,心里却一阵酸涩,一片荒芜。
耳房里灯熄烛灭,一片昏暗,孙玉夫在熟睡中尖声哭叫。
李清照闻声进来,点亮红烛,摸摸她头上全是汗,忙道:“玉夫,你怎么了?”
“呜呜,班主拿皮鞭打我。”孙玉夫揉着眼睛哭着,一头扎进李清照怀里。
门砰的一声大响,风吹着烛影急乱地颤动,绿杏跑得钗松鬟乱,上气不接下气道:“王亦叛乱,结集两路兵马,朝神霄宫和府衙杀来。”
孙玉夫吓得哇哇大哭,李清照急道:“义军、水魅都已解散,怎么办呢?”
绿杏道:“建康宣抚使李谟率兵在南街口截击叛军!”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道:“夫人,别院里的金石没了!”
“怎么会没了?”
“盗贼趁着老爷,夫人都不在家,挖了院根,盗走了金石。”
李清照情急,朝门外大喊:“快去禀告老爷,告知木易!”
李清照将孙玉夫抱住,周际飞舞着惊惶、焦灼的乱丝,头痛得像要炸裂。三堂离神霄宫不远,似听到千军万马在纵横驰骋,喊杀声此起彼伏。空中焦糊味浓烈,想是叛军放火。
邹渊带着一队人马飞跑过来,在门口碰上李清照,嗓音嘶哑道:“夫人,老爷不见了!人们在悄悄议论,说他,说他逃跑了。”
“逃跑?老爷怎会逃跑?”李清照大惊失色,仿佛一瞬间输了世界。
“千真万确!木易英雄带着邹润去截击叛军,命我在此守护夫人。”
李清照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有两个赵明诚在她眼前反复替换:一个雄姿英发豪气干云,一个胆怯懦弱颓丧萎靡。她竟然分不清楚,哪个才更贴近他的本真面目。
绿杏急忙搀扶主子,到底年纪小,口不择言道:“夫人,你别不相信了。他近日被贬,满腹牢骚,别说逃跑,即使造反也不出乎意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怕是早有外室了……”
似天塌地陷,李清照倚在墙上,面色苍白抖若败絮。所谓的爱,竟是自导自演的盛极狂欢,与他毫不相干?执着如尘,只是徒劳无功而返?时间如此强悍,再如何深浓的情感也抵不过光阴摧残。唯有放下执念和心魔,才是对生命最好的珍怜。突袭而至的危难将那层虚情假意的面纱戳破,一切已经丑陋如斯!
门口灯笼照亮门前园艺,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如同千军万马来袭。喊杀声和焦糊味被风吹送,浓烈刺鼻。李清照擦擦眼角吩咐邹渊:“快带人去神霄宫支援,别管这里!”
邹渊杵着不动,他向来只执行木易命令。李清照出示建康府令牌,逼着邹渊等人去了,又将别院里的小厮、护卫,及府衙里的值班衙役、军捕房里的值班差役,赵明诚的护卫等一百多人召集到前院一堂,命人推着两轮车从后花园搬来重石,堵住大门,各执兵刃,倾听着院外动静。少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众人严阵以待,却又听到敲门声。李清照忙命开门。六个护卫一拥而进。李清照忙问:“卫队不是十个人吗?怎么只有你们六个?”
几人对视,为首者怯声道:“夜值的四位,随赵大人走了。”
李清照又是一阵羞愧,命他们去神霄宫勤王,几人齐道:“老爷不在,夫人安危便是我等职责,决不离开!”说着,将神臂弓、床子弩置于房顶,以御敌军。
床子弩者,一弩可配三张神臂弓,需要八牛之力才能拉动。弓弧大如床面,需要百余人绞轴张弦,方能发射,射程七八百步。精钢为簇、状如标枪的箭矢,三片生铁为翎,宛如三把剑的气势,故称“一枪三剑箭”。箭矢所到处盾碎甲裂,必至亡命。有可以数支连发的连弩,也有把弦踏在地上拉开的脚弩。必要时还有用牛来开弦的车弩。
正是圆月之夜,清冷月光为护卫首领脸上撒了冷霜。他目视前方,沉声道:“叛军若来,保管有去无回!”
冷月西移,李清照备了酒菜犒劳大家,面上强撑着笑意,心里忧思万千。三更时分,月上柳梢,一大队灯笼火把呼啸而来,喊杀声响彻云霄。神霄宫那边火光冲天。赵明诚的护卫们在房顶向叛军放箭,叛军死伤无数,不能近前。
看看这边局势还算稳定,李清照忽想起三堂的卧房里还有一包袱细软,便带了绿杏、孙玉夫,顺着抄手游廊朝后院走去。不承想,刚从三堂拿了包袱走到门口,就见一大群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大呼小叫着从院墙外翻进来。
“兄弟们,都把招子给放亮了,连一只蚊子都不许跑了!”
李清照听到门里门外都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由胆战心惊,逃走显然已成幻想。
前院难以攻破,这些人就从后面偷袭。李清照三人豁命要逃,才发现处处都是乱兵,很快被刀枪逼到了墙角。面对寒光闪闪逼上来的刀枪,李清照魂魄俱失,却强作镇定,遮护在绿杏和孙玉夫身前:“别怕,一切有我。”
黑衣虬髯的头领借着手中火把细看三人,看见李清照肩头的大包袱,得意地笑道:“你三人倒是早有准备啊,是准备叫我们留财放人啊,还是叫我们财色兼得呢?”
绿杏顿时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畜生休得无礼,可知我家夫人是什么身份?”
“嘿嘿,想不到大才女还这么水嫩?大小三个娘们儿,正好够兄弟们消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