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劝阻:“此举危险,万一叛军……”
太后神情笃定,力排众议:“挟持我?我不怕!”随乘轿出城,苗、刘近前下拜,义正词严:“赵构只图偷安,民心离散,金兵紧逼,生灵涂炭,实需太后出来稳定局面。”
隆祐太后命二人起来讲话,二人谢恩,一旁站了,太后打着轿帘望着雨幕,任凭雨水溅湿了衣袖,神情肃然道:“赵佶任用奸臣,随意更改祖宗法度,妄图联金灭辽,引狼入室,造成今日局面,当今皇帝圣明,你们为何要以下犯上?”
侍从递上斗笠、蓑衣,苗傅不受,站在雨幕里,绯色的长袍已经湿透,嘴角挑起讥诮:“臣敬太后贤明忠耿,但太后休要自欺欺人。赵构一意南迁,使江北抗金全线崩溃,方致金兵南侵。臣要废掉赵构策立赵旉,决不改变。太后应顺势而为,垂帘听政,引导太子以孔孟之道,使之成为英明君主,方能使上下顺服,使赵宋基业永固,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隆祐太后迷惘的目光望着远处,思绪轮回于往日时空的缝隙:“我年幼时入宫,历经高太后、向太后垂帘听政,绝未想过效仿。你应打消邪念即刻收兵,效忠今上,才是正途!”
苗傅、刘正彦厉声反对,历数赵构种种昏庸,最后愠怒道:“太后不从,三军可能生变!”
隆祐太后凝重道:“即便四海承平之时,一个妇人和三岁稚子也难执政,更何况如今贼势猖獗,咄咄相逼。若要我执政,我便要与当今天子一同执政。”
“若是太后执意如此,恐有激变。”
“若有激变,尔等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微臣敬仰太后,请太后不要触犯底线!”
“皇上待尔不薄,尔等却不顾外患,兴兵内乱,似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何谈底线?”
“臣等一定要废除昏君,振兴华裔,鬼挡杀鬼,神挡杀神!”苗傅、刘正彦齐声道,“来人,将这愚忠的老妇人绑了!”
苗、刘挟制了太后,逼赵构下禅位诏,立皇太子赵旉为帝,由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又惧韩世忠勇猛,扣其夫人梁红玉及其幼子为人质。朱胜非假意献计,抚慰韩世忠才是上策。苗傅便命太后封梁红玉为安国夫人,劝说韩世忠归顺。梁红玉过江与韩世忠商讨对策。
苗、刘二人政治不够娴熟,有勇无谋,只知固守临安,不懂笼络、结盟四方兵马。韩世忠调集了勤王兵马,与刘光世、张浚、吕颐浩等连夜攻破临安城。赵构握住韩世忠手痛哭,还宫后恢复幼君赵旉为太子,任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为淮西制置副使,将他们引出朝廷。
苗、刘要求赵构赐予免死铁券,赵构知道两人学识粗浅,便在铁券上写着“除大逆外,余皆不论”。苗刘率精锐两千人,拿着铁券逃出临安,想着终归被赵构猜忌,便揭竿造反,一路侵扰多地。赵构派韩世忠将苗、刘二人擒回,斩杀于临安西市。晋韩世忠为少保,武胜、昭庆两镇节度使,封梁红玉为护国夫人,晋吕颐浩为尚书右仆射,张浚自请往川陕一带防守金军,被封为宣抚处置使。
赵构自迁杭州,以州治为行宫,显宁寺为尚书省,睡白木床,旧制御膳日百品,损其七十,乱后欲迁建康,对杜充弃守汴京不加责罚,擢为右相,负责长江防务;任李纲为吏部尚书,将赵鼎调任左相,并暗派修武郎杜时亮去金营呈送《致元帅书)。
靖康之乱为大宋制造了一批批孤儿寡母,一个个残破家庭,一大拨被悲伤压弯脊背的伤心老人,一群群拥着旧情茕茕忧伤的多情女子。残破的房屋在八面来风中瑟瑟发抖,残缺的城郭在肆虐的大火中痛哭号啕,花木在血泪交溅中颤抖。
建康的街道上十分繁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商铺林立。护驾的队伍缓缓走过,百姓们聚集在街道两旁,大声地欢呼。他们并不知道这是谁的队伍,只知道多些队伍就多些抗金力量,欢呼雀跃地目送着数顶轿子、长长的队伍进入建康府衙。为保险起见,赵构移驾是最高机密,被严密封锁,仅知会了保驾的韩世忠和几名一品官员,其他朝臣改日再迁。
神霄宫还是旧日华美、温馨、安静的模样,后宫佳丽一到这里便如回到了家乡,杜贵妃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日惠风和畅,天气晴朗,赵构与吕颐浩、韩世忠夫妇一起,过江慰问军队和百姓。车队所至,无数的百姓遥望着车马含泪磕头,山呼赵宋万岁。赵构一路回味苗刘政变的那些惊险细节,对韩世忠梁红玉充满感激,自车驾中遥遥看着涌动的民众,十分动容,对韩世忠道:“中原数年动**,生灵涂炭,若是天下不定,连续征战,到头来还不是苦了百姓?”
韩世忠出身贫寒,沿途查看百姓疾苦,感受比赵构、吕颐浩更深。自靖康之乱以来,所见尽是狼烟烽火,百姓饥荒,时时令他想到唐朝的安史之乱,想到多年征战,何日是个尽头?不由感慨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从古到今,为君能做到的,便是明君!”
赵构点头赞同,苗刘已灭,建康知府黄潜善甚得他心,因此他不忙着回去,意欲多巡视民情。不料又有急报传来,皇太子赵旉病重。
三岁的赵旉在苗刘兵变中受了惊吓,一病不起,终至殒命。这是赵构唯一的骨血,葬毕幼子回到宫里,一身孝服的赵构神情凄冷,呆呆不语。
寻常父亲不为儿女戴孝,但作为家族继承人,嫡长子去世,父亲便要“斩哀”——服孝三年。皇帝国事为重,可服孝三月。
宫娥侍候着赵构取了孝冠,脱去孝服,解了腰间的白玉大带,换上了洁净的白锦常服。吴才人过来行礼,赵构扶她起来,双双落座,难抑悲愤:“敷儿于建炎元年六月在应天府出生,她母亲死于难产。他是朕唯一的血脉,一直由隆祐太后抚养。苗、刘二贼逼宫,害死旉儿,真是死有余辜!”
吴才人语声轻柔地说道:“旉儿去世,隆祐太后一夜之间头发全都白了。她那时还峻拒垂帘听政,可见忠诚无私。”
赵构幽然道:“太后年轻时屡为刘婕妤妒害,直至父皇登基,二人皆为太后,刘氏还不放手,将她废除,驱逐宫外。靖康之乱,后宫皆被掠走,她因外居,幸免于难。自应天府一路陪朕到这里,真是难得的温良贤淑。”
吴才人一张满月脸薄施脂粉,一双水眸妩媚婉丽,倩然含笑道:“宫里宫外都在谈论护国夫人梁红玉,说她美貌绝伦文武兼修。可见人的出身决定不了品性。”
“梁红玉出身微贱,却有巾帼英雄风范。”赵构赞道,接着一声叹息。
天边红霞焕发出十分灿烂的光色,滤过窗扉的日光勾勒出虚弱的男人薄影,赵构语气忧伤:“当年太祖患病,晋王入宫,弑兄谋取帝位,逼死大侄子赵德昭,封二侄子赵德芳为八贤王。后来,太祖一脉流落民间。今来朕总梦到太祖哭诉烛光斧影的旧事,要朕还他社稷。”
风过处花浪翻滚,携着花香扑进窗扉。吴才人吸了一口花香道:“梦中之事岂可当真?”
赵构目光映着窗外霞影,疑虑重重:“我想我们太宗一脉的社稷,或应还于太祖一脉了。”
吴才人轻牵赵构手,语声温婉:“皇上莫要多虑。赵旉已殁,实该有皇子稳固国基。”
他唯一的血脉已经去世,这话题会刺痛他的心扉,但吴才人却不想绕过去,顿了顿道:“臣妾那日和护国夫人梁红玉闲话,她说赵德芳一脉,如今流落在秀州。”
赵构晦暗的脸色瞬间数变,纠结片刻才道:“叫韩世忠从秀州挑选几个,以备皇储。”
吴才人欣然颔首:“如此甚好。”
她祖母周氏当年十分烈性,因一时意气之争,不顾她祖父李格非“总要给你母子名分”的承诺,带着宝贝儿子李启离家出走,不料遇上拐子,以大船将母子运过沧海,卖给辽国的一个跛脚渔夫。大概那跛脚渔夫太想改变命运了,说他是王姓耶律一脉流落民间,从周氏那儿听懂汉话后,就将李启改名耶律启儿——野驴弃儿。可见那跛脚渔夫多不待见这个拖油瓶儿子!那个名门之后李启便成了耶律启儿,再后来又娶了渔民的女儿,一年后生了耶律芍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