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孙子!”武班侯举手要打,“要不是看你这个秃脑袋不经打,真应该给你一拳。”
“放肆!这是真理。不信科学,理当批斗。”邵南孙仍然如和尚打坐,念念有词,“世界上寿命最长的动物就是乌龟。《史记》上记载了一个故事,有个人在孩子时代拿乌龟垫床,待他老死以后家人移床,乌龟仍然活着。证明它不吃不喝,在床脚下委屈求生,仍旧活了四五十年。”
“你是狗带嚼子——胡勒!”
另外几个人却对邵南孙的话发生了兴趣,吴性清问:“乌龟是不是就以空气为食?”
“当然不是,乌龟也是食肉类动物,它所以能绝食不死,在于它有导引之术。人若模仿乌龟的动作,也能免于饥渴的死难。”邵南孙慢条斯理地讲起故事来,对大家来说有故事听,时间就过得容易些。“古代有个叫张广定的人,为躲避兵祸战乱(很有点像现在这种局面),不能把四岁的女儿带走,又不忍让她饿死家中或死于刀枪之下,暴骨路边。于是就把女儿放进村外的一座空坟里,用篮子放了一些食物和清水。三年后张广定回归故里,到坟里想收女儿的遗骨殡埋,谁料女儿并没有死,见到父母欢喜非常。张广定问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女儿告诉他,吃完竹篮的东西之后,饿得难受。看见坟坑里有个大乌龟,伸颈吞气,就仿效乌龟的动作,渐渐不渴也不饿。三年不死,而且脸色润泽。”
武班侯:“这可真神了!你这张嘴能把死的说活,活的说死。”
“这可不是我瞎编的,谁要不信就去看东晋葛洪写的《抱朴子》。”
“这下我们不用犯愁了,没有饭吃就‘导引?一番。”武班侯又伸颈吞气,试验起来。
一开心就大意,谁也没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崔明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啦。他突然推门进来,大家吓了一跳,再想跪好已经来不及了。
“好啊武班侯,你不好好向毛主席请罪,学王八探头干什么?”
武班侯紧张了,这件事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如果崔明给汇报到上面去,经造反派们一上纲上线,那就闯了大祸。他恼怒地盯着邵南孙:“是……”
这乱子是邵南孙惹下的,他本不愿意答理崔明,现在也只好出头了:“他这是饿的,想磕头请罪已经没有力气了。”
武班侯立刻装得更像了:“对对,你们想把人活活饿死呀!”崔明眼珠一转:“邵南孙,我还没有问你呢,你们这几个没听到命令为什么就坐起来了?不光不好好低头认罪,还在毛主席像前大肆宣扬封建迷信、古人死人、乌龟王八,攻击‘**’,侮辱伟大领袖!你小子有几个脑袋,还想活命吗?”
这一手可真够厉害的。如果他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捅出去,这几个人就会遭受一连串的批斗,挨几顿毒打。轻则身上脱层皮,闹不好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他们嘴上说不怕是假的,心里却在打鼓,懊悔不迭。
邵南孙是祸头,大家都可以不吭声,他则不能不癞蛤蟆垫床脚——硬充硬货。好在他的舌头像他那七棱八角的脑袋一样锐利,还能即兴编出一些领袖和伟人的警句格言,像举着圣旨一样对别人连蒙带唬:“崔明,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想把我们饿死灭口,谁指使你干的?动机何在?你让我们一跪好几个小时,他们连饿带累都昏死在地上。要知道,除我之外,他们都是重要的线索,把他们整死,你负得起责任吗?怎么向你的上级和革命群众交待?你在‘早请示’的时间里出去大吃大喝,下棋打扑克,你对毛主席是什么态度?你逼急了,我们就把你的所作所为捅出去……”
崔明还真有点发傻:“你,你还倒打一耙!”
邵南孙见好就收,立刻放缓了语气:“这是为你好,你别以为自己是牛棚看守就可以为所欲为。马克思教导我们,狐狸经常夸耀自己的皮毛和尾巴,岂不知正是这最值钱的皮毛和尾巴常常给它带来灾难。列宁也教导我们,无罪的人干吗要害怕地狱?我们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再打也是死老虎。别忘了你可是临时工,造反派的头衔儿也是临时挂的,出了差错,闹出人命来,谁还敢让你转正……”
崔明被镇唬住了,只剩下造反派的架子还放不下。牛英贤趁机又递上一根烟,并为他点着了火。
“不是我成心不给你们饭吃,这是杨头儿布置的,要饿你们两天,洗净你们的肠胃和黑心烂肺,下午发给你们最宝贵的食粮。”
“什么最宝贵的食粮?”大家都很警觉,不知又要出什么事情。“当然是精神食粮。还叫你们派一个人上街去买红油漆,下午要开个十分重要的大会,让你们必须把脑袋涂成红的。否则就不发给精神食粮,而且要在脸上用针刺出‘牛鬼蛇神’四个大字,再。
涂上蓝色化学药水,四个大字就深深地烙进皮肉,一辈子也洗不掉。”
“牛鬼”们一惊,这不是古代的“髡刑”或“刺面”吗?一股剧烈的屈辱感,使吴性清、邵南孙他们周身寒战。倒是演过《夜奔》的武班侯,并未真正理解刺配沧州的含义和这两个字对林冲的人格和精神所造成的摧残。他站起来自报奋勇:“我去买油漆。”
他说完还用舌头舔舔嘴唇,表明他想借着买油漆出去饱餐一顿,享受一下自由人的生活。
崔明不同意:“你不行!”
“为什么?”
“你是大牛鬼蛇神,怕你逃跑。再说,一会儿还要开你的批判会。”
武班侯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饿了两天啦,还要批判?
你们不想叫人活了!”
崔明:“等会去向批判你的人讲。”
邵南孙看看另外那三位,他希望花啸天和吴性清这两个年纪大的人中,有一个人出去吃顿饱饭,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想不到牛英贤点了他的名:“南孙,还是你去吧。”
吴性清也赞成:“你最年轻,还能走动。我们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大门也出不去就得躺下。”
难得开口的花啸天,也闷声闷气地加了一句:“出去要机灵一点。”
邵南孙从崔明手上接过钱要走,崔明却不放心:“邵南孙,你可别肉包子打狗一有去无回。哪儿都是造反派的天下,你逃不出我们的手心。再说你要不回来,他们几个就别想好受了!”
牛英贤:“你放心吧,他是自己进来的,你叫他跑他也不跑。”
邵南孙:“你不放心就跟我一块去。”
“我还有事儿,你给我带两盒烟回来就行。”
“要什么牌子?”
‘卫东”的就行,我抽不起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