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银子,偷金子,偷首饰细软,带着莲姑远走高飞。”芝月小声说着,“今夜摸一摸外祖母的用意,若真是铁了心把我送出去给人做妾,咱们就得做好逃走的准备。”
“奴婢好说,不夹带,西小门找个由头就能出去,就是姑娘你出去费劲些,若是定下来时辰,奴婢就和奴婢娘在墙外头接应姑娘,先在灯市口藏几日,风声过了就出城。”
芝月听着、想着,点头说是,“就是可惜了这些金银细软,都是我娘这么多年攒下来的。”
“谁说不是呢,光那几坛银子,都是从大姑奶奶从前的院子里搬出来的,若是真逃走的话,只能全舍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回自家小院了,这时候雨丝又绵密了些,空气湿冷湿冷的,孟老夫人察觉到了冷气儿,就忙着叫人在花厅里摆香兽香笼,热气一上来,花厅里就有些暖意。
她往前面的书房看了一眼,那边的窗子还关着,那位年轻的镇抚使在其间休息,落更一过,花厅里一开席,就请他过来。
说来也奇怪,这位镇抚使大驾光临,竟饶有兴致地逛起了崔家园子,各处建筑都瞧了,又说要到诏狱修缮的围墙看看去。
孟老夫人生怕人知道,这临街的僻静小院是正经姑娘的居所,这便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只从小院外匆匆而过,不成想叫镇抚使的下属瞧出了点什么,才使得方才遇见裴芝月时,问了那一嘴。
仆妇们在花厅里摆上了一圈冷盘,灶上的热菜也准备好了,她在花厅门口站着,盘算着叫不叫老三裴芝来伺候。
方才在花院子外面撞见了,那丫头作死似的,竟然在纱料的衣衫里头笼棉袄,那穿搭简直叫孟老夫人眼前一黑,底下的人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芝月叫来服侍。一来罗阁老那里先看中的是老四殷连霏,芝月这里还能糊弄的过去,二来若这位镇抚使真看中了芝月,依着这位镇抚使的权势,想来罗阁老是不会与他相争的。
这位沈缇帅站在哪里,哪里就凝结了一层冰,冷冷清清,干干净净的,像站在雪地里的一棵松柏,苍翠冷冽。
不过依照孟老夫人几十年的经验,,这种特质让其人显得阴沉狠戾,芝月这样的闺阁女儿,纵然有一百万个心眼子,也拿捏不住他。
所以,与其送到罗阁老那里,倒不如和沈缇帅结个亲,成婚是万万够不上的,做个小妾难道还不够吗?
她打定了主意,就吩咐人去请,“请四姑娘来花厅服侍。还有,那身儿棉袄叫她换下来!”
崔家上下忙忙碌碌的,等一切都准备停当时,花厅也快要开席了,崔家长孙崔檀之在书房外规规矩矩地坐着,见北镇抚司的千户常小山过来,赶忙起了身,笑着说道:“千户大人,花厅就要开席,有劳大人相请缇帅移步花厅。”
常小山道了一声好,推门而入,见缇帅正凭窗而站,视线落在花厅侧面排着的六只酒坛子上。
“……卑职落了一步,又往那小院里巡查,院子里晒着女儿家的衣裳,还挂了架秋千。窗子开着,里面的桌上摆了鹅颈花瓶,宣纸毛笔,屏风上搭了件儿茄花紫的上杉,高几上还有燃了一半儿的蜡烛,显是个女儿家的住处。”
沈墀点头,招手叫他过来,常小山走到窗前,顺着缇帅的视线往花厅侧面看,只见一个女儿家站在陶土坛子旁,打开了坛子盖,探头去看坛子里的东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像是在数数?
常小山脱口而出,“是才见过的,崔家三小姐。”
他记得那颗杏黄的菜,不算太冷的天儿,这位四小姐却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这会儿她依然没换衣裳,远远地看过去,她侧脸的弧线很柔润,像朵低着头的花。
沈墀嗯了一声,“这几个陶土坛子,她来看了三次。”每次离开的时候,都很依依不舍。
“坛子里装的是银子,卑职粗略估算了一下,大约一坛能有四五十个银锭子。崔家倒是下了血本。”常小山的视线还落在那个依依不舍的崔家三小姐,见她起身了,这才回过头来继续说道,“这些银子,收不收。”
沈墀不置可否,从窗外转开了视线。
常小山跟随沈墀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却也知道他的秉性:陛下曾说缇帅是纯臣,是至亲,身处官场,执掌诏狱,又是陛下的耳目,送上门来的金银、房产地产、女人,数不胜数,缇帅别说收了,连见都不见。
而想要结交缇帅的人更是多如牛毛,他也从未见过缇帅与之结交。
今夜的宴席,常小山正欲出门赴宴,沈帅却临时叫住了他,要一同前来,委实叫常小山惊诧不已。
转念一想,许是因为纺娘案牵连颇广,故而亲自摸一摸案情,可纺娘案牵扯了许多人,也没见缇帅亲自上门啊?
常小山百思不得其解,见缇帅已推门而出,这便跟了上去。
外书房与花厅离的很近,崔檀之在前方引路,他绞尽脑汁想说几句,哪知这位镇抚使却惜字如金,这不免叫崔檀之有挫败之感,好在镇抚使不算倨傲,言行举止反而很有分寸,才叫崔檀之稍稍宽慰了些。
到了花厅前,里头传出来一两句斥责的声音,“可真是个石头脑袋,怎么说都不听,眼下怎么办?莫不是要强扒了你这衣裳?”
崔檀之听出来是祖母的声音,心头一凛,觑了沈帅一眼,果见他面色微沉,免不得高喊一句:“祖母,贵客来了。”
里头的斥责声便停了。
沈墀抬脚进去,但见两桌酒菜已然就绪,孟老夫人携着几位女眷立在一边,见沈墀来了,都福了福身子问礼。
沈墀被请在了上首,常小山在他右侧落座,孟老夫人观察着沈墀的神情,恰到好处地执了酒壶,为沈墀的酒盅里,倒了一杯刘伶醉。
“……沈帅驾临,崔家上下蓬荜生辉。想来也是缘分,咱们家同诏狱比邻而居快二十年了,今日能坐下来共饮,老身感慨万——”
她的话未及说完,沈墀便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眉宇间虽不动声色,饮酒的动作却显出了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