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入骨。
凉风吹动了崔府门上挂着的羊角灯，光就摇摇晃晃地落下来，落在人脸上，灼灼一片光。
芝月从门里走出来，站到了光下，这光忽然就不灼热了，也不晃人了，反而变得莹润剔透。
崔簪碧站在阶前，言不由衷地夸她，“三姑娘这么一打扮，活像个仙女一般，你们瞧，像是有当年大姑奶奶的影子——”
二姨母的夸赞听听就好，芝月并没有应声，只垂着眼睛，扶了扶斗篷的系带。
她出来，这趟拜访就启了程，水莲在右侧提了小灯，为芝月照着前路，下了台阶，上了停在门前的马车。
崔簪碧跟着就坐了上来。
路程实在太近，却又要顾着侯府的体面，怎么着都要坐马车去，只是能省则省，一辆马车载着姨甥两个就够了。
崔簪碧还在喋喋不休，和水莲说话，也似说给芝月听，“虽然说没有落更后还登门的规矩，但客随主便，人家那里愿意，咱们不就是由着人家来嘛！想想也是，那里到底不是咱们这等居民人家，审案理刑的地方，白日里没功夫也是有的。”
水莲就应和了几句，“谁说不是呢？那位爷看着面冷，心倒是热的，愿意帮咱们家这个忙。”
崔簪碧说的更起劲儿了，“养孩子养孩子，就盼着孩子有出息，都说姻缘天定，若因为你姨父这阴差阳错的冤案，能叫你结一门好亲事，那也算是因祸得福……”
芝月交握在膝上的手攥的更紧了。
二姨母自始至终，就打着把自己送过去的准备，外祖母既能同意自己上门送礼，那便是也默许了二姨母的行径。
她茫然地想着，和崔家差不多的人家，外祖母是决计瞧不上的，再往上看，那些权贵人家又压根瞧不上崔家这样没落又声名狼藉的门户，能够得上的，也只能把女儿给人家做妾。
但崔家的女儿，外祖母肯舍出去的，只能是她。
二姨母怎么就认定那人一定会要她呢？
水莲还在打着圆场，“人年轻不说，还长得英俊，难得还愿意赏脸，听说北镇抚司是给陛下办事的，若是能攀上这样的高枝，往后算是走上了光明大道。”
她说的倒是真心话，毕竟昨儿夜里，那诏狱的活剐星一进厅堂，满室都变得明亮起来，别说家里的丫头们了，连大姑娘二姑娘都跑到厢房里偷偷看。
说话间，诏狱已经到了，崔六海下去递了帖子，门口就有人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请进。
水莲下了车，先把崔簪碧扶下来，再把芝月搀下来，芝月在车下站定，往门前一看，只觉高墙耸立，铁门森然，几个兵士小跑着推开了半边大门，有个穿红的瘦削男子站在门前，见她们来了，起手迎了进去。
崔簪碧心潮澎湃的，芝月却觉得脚下艰难，轻轻舒了一口气之后，这才提起了脚。
铁门在身背后徐徐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梁固这是头一回在诏狱里待客，免不得生疏，他见前面的妇人薄有姿色，神情也算老练，这便同她说起话来。
“夫人是临淄侯府的姑太太？”
崔簪碧应是，向着梁固福了一福，颇为熟稔地说道，“妾奉了家母之命，特来面见缇帅，车里备了一些薄礼，还请大人引路。”
梁固已接了成命，点了点头，“昨夜常千户已交待过了，崔夫人既来了，就去轻监看一看尊夫，一解相思。”
崔簪碧闻言简直大喜过望，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愣住了，一时才重复了道，“我可以去吗？”
梁固笑着说是，即刻唤来两个兵士，“领着崔夫人往轻监走一趟。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
崔簪碧这下真的相信了，脸上流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他又有了不知所措地回身，交待着，“水莲啊，你陪着姑娘，我去去就来，瞧瞧姑爷怎么样——”
水莲应是，梁固看着兵士把崔簪碧带去了，这才略显拘谨地称了一声崔小姐。
芝月福身还礼，轻声道：“我姓裴。”
梁固闻言，脸上就显出了懊恼的神色，声音里就带了些歉意。
“是梁某的疏忽。裴小姐，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