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月看他有礼,自己的心里反而有些歉意了,想来崔家的姑娘,自然而然称一声崔小姐,自己却巴巴地解释,倒显得太过计较了。
她就是这样,寄人篱下敏感多疑,可若是接收到一点儿善意,就又觉得世界美好了。
梁固在前方引路,却觉得如芒在背。
缇帅要他派人给崔家传信,他对这位崔家三小姐就怀有无限的好奇,想着定是位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谁知这女儿家一下车,一落地,就跟天上的月亮掉下来一样,照的阴森森的诏狱大门口莹润有光,简直不像个关押犯人的大牢了。
芝月却越走越忐忑,方才这千户口中说的轻监在哪里呢?张大夫也提到了来轻监治伤,眼下她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却叫二姨母抢了个先。
一直走到尽头,她看见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趴着一只黑猫,顿时觉得有些眼熟。
若是右脚底板中心有一团白毛毛的话,那就跟爹爹从前养的那只黑猫一般一样。
会不会就是爹爹从前养的那只猫呢?
芝月胡乱想着,到了一道大门前,上面手书了问刑厅几个字,心中又开始忐忑了。
她不免抬头看了一眼挂在老槐树树梢上的月亮,不知为何竟有了同月亮诀别的心,她反应过来,只觉自己有些太过悲观了。
梁固推开了门,请芝月进去,自始至终都是谦逊的姿态,这让芝月的紧张有些许缓解,她收敛了神思踏进了厅堂,却见这里是个衙门审案的地方,向前看去,正中的公案后,挂着执法如山的匾额。
梁固却引她一路向后去,过了穿堂,又进了一间会客的厅堂。
芝月不动声色地将四周陈设收入了眼,只见清简中自有巧思,并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血腥肃杀。
梁固叫人上茶,自己则退下了,水莲心里也有些发怵,轻声说道:“姑娘,咱们这是被人撂在这儿了。”
芝月反而要安慰她,低低地说,“求人办事,就是要熬得住冷板凳。”
水莲说是,却觉得周遭清冷,静谧的像一口枯井,心里慌慌的。
芝月便抬头问她,“你若熬不住,就去轻监陪二姨母?”
水莲犹豫着不说话,不一会儿梁固却又来了,手里一个托潘,上头摆了些糕点小食,倒是做的十分精致的样子。
“劳烦你,可否引她去轻监,崔夫人那里离不开她。”芝月轻声说道。
梁固自然说好,亲自领着她去了,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了芝月一个。
其实说不上坐冷板凳,她摸不准此刻自己是在等什么。二姨母去见了想见的人,说不得见了之后再去求那位缇帅几句,二姨父这事便成了,那么她也不算坐冷板凳。
不过,她却比先前更想见他一面,或许问方才那位千户也能问出些什么?芝月弄不准,此刻只能等。
眼前的点心糕点显而易见是用来待客的,很奇怪,倒跟寻常人家似的,还要摆出些吃食茶水来彰显礼仪,却忘了主人迟迟不到,也是一种怠慢。
她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可笑,分明是求人来了,却还在挑主家的礼。
落更的更鼓声响起来了,在诏狱里听打更,竟有些缥缈隔世之感,芝月撑着头在桌边坐了一会儿,越坐越觉得心烦意乱:这样的怠慢,简直像是要晾她一辈子似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从地板石上升起的凉意,一路向上蹿,蹿进了裤脚,群衫,再萦绕着自己受了伤的手转啊转,转的又冷又疼,就在冷的牙齿开始打颤的时候,大门那里有了些许声响,芝月才醒过了神,扭头看去。
沈墀正从穿堂里走过来,他穿了一身青雀色的衣衫,同昨夜做客时的官服相比,温和了许多,只是那双看过来的眼睛里,依旧像是藏了锋利的芒。
她周身冷的厉害,勉力站起来问礼,身子却轻轻晃了晃,好在她一手撑住了一旁的案几,这才稳住了。
“我是裴芝月,见过镇抚使。”她福身,垂睫问安。
好像这是第一次向他自报家门,昨夜侍酒时,就那么坐在了他的旁边,从头至尾只问了一句不喝了。
沈墀没有回应她的自报家门,只在她的上首坐下,道了一声姑娘请坐。
谁也没有提起昨夜的事,好像是第一次见似的。芝月虚扶着案几坐下,把受伤的手藏在了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