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握紧缰绳,语气涩痛难忍,泪盈于睫。
“等王城南楼最后一场雪尽了,我就回来!”
“谢挽衣答应你,谢十四娘答应你,阿妻也答应您,等我回来,我们再也不分开,到那时,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到那时,我开药堂,你开武馆,我们养活自己也能好好养活孩子!”
“天地鬼神在上!明月山河可证!你若随我!我必不负你!”
话落,公主不再留恋这催魂夺魄的红尘香色,夹紧马肚,奔向她的命运一骑绝尘!
桥边又恢复了寂静,只是桥底多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纸张碎片,它们被水浸透后,细絮般散开,又被鱼儿啄尽。
两个月后,王城戒严,女皇所在的天寿宫已经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
“母皇,都快一年了,您还没有放弃吗?”三子谢敬恩文雅擦拭着母亲的手掌,“我都说了,小十四早就死了,跌落悬崖,尸骨不存,您非得看见她的头颅才肯罢休?”
“您哪,这辈子注定只有我这么个儿子,皇位不传给我,难道还要便宜那些外族小畜生吗?”
“报!”
卫兵跑了进来。
“说。”
谢敬恩漫不经心丢开女皇的手。
“第一夜大人回京了!”
卫兵难掩恐惧与敬畏。
“他带回来了淮珠公主的头颅!就在殿外求见监国殿下!”
有内家高手在他耳旁暗暗低语,“殿下小心,此子气息紊乱怪异,仿佛走火入魔……不过他功力又深厚了三层,怕是突破了世外之境。”
当世武学从先后天起步,又分为九尊等级,一尊步仙,二尊金刚,三尊菩萨,四尊圣心,五尊神游,六尊天魔,七尊世外,八尊造物。至于九尊,那更是闻所未闻,据说此境界可身提黄泉,万物骨肉皆做泥下坯胎,简直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俗世皇权都黯然失色!
谢敬恩愣了下,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人屠碑第一刺客,就算误入了情道,也能有所大得,请他进来,孤要赏赐他!”
而第一夜刚踏进天寿大殿,就被四尊天魔,两宗世外联手围攻。
“殿下不是要请我?这般大礼,奴可真受不起。”
谢敬恩面如冠玉,朗然大笑。
“第一夜……不,燕随,你为谁而来,你我皆心知肚明,我那十四妹啊,倒是我小看了她,没想到母皇会倚重她,连你也落入她的掌心,怎么样,那个小杂种的床上功夫不错吧?跟她那个低贱的马奴父亲一模一样,净会卖弄!”
即便心爱的公主被如此诋毁,第一夜也只是微笑,倒是让谢敬恩有些惊讶。
那个戾气张扬的家伙居然也会有这样平和慈悲的眉目?
而两宗世外高手蓦然惊神,“……这种心境……不,殿下小心,他非世外,而是——!!!”
午时是阳气最盛的时候,整座天寿大宫却仿佛半只脚陷入了地府的往生碑前,人气骤然熄灭,阴凉得令人悚然。
第一夜来到了整座皇宫最高的建筑,天极殿。
这里也是本朝天子登基,大婚,出征之地。
他迟缓地摘下手中的暗红护指刀菱带,不管他多爱惜地缠着,又一次次洗干净上面的血迹,它还是旧得很厉害,这是十四公主六岁那年,第一次出宫留下来的,或许是天意注定,他流离失所后吃到的第一顿饭,是她捂了许久的,都有些发酸的蟹黄包。
她大概是本朝历史上混得最凄惨的小公主了,他想,谁想到最后会是她登极天下?
初次相遇,他在城墙下,被偷跑出来的小公主砸得正着,手掌都被石子划破了,当时日光很晒,他们不得不蜷缩在南楼底下稍作歇息。
小公主还揪了她披风的一根红色系颈布带,给他缠上手掌流血的伤口。
“你家住哪里?”第一夜四处流浪,就想缠上她,这妞有点富贵气儿,圆嘟嘟的白包小脸看着就好骗,“我布条洗干净还你啊。”
“你是不是想以身相许?”小公主人小却很警惕,“话本都这样说的,但我可告诉你,你想都别想,还有,你这叫——”
“恩将仇报!小王八蛋坏得很!”
他还很稚嫩,流露着恬不知耻的市井混气,“我不做小王八蛋,我做你小夫君成不成?只要,你每天给我一个蟹黄包吃,我就跟随你,为你鞍那个什么马后,那些丐帮,呃,都说我是骨骼惊奇,是武学奇才,将来我会是天下第一高手,那我就能赚很多钱给你!”
“那就是大王八蛋!也坏!”
第一夜捂着双唇,指缝流淌着暗红的血,他将这一根红色缠带缠上了天极殿唯一的一尊凤凰跑兽,俯眸看着它迎风招扬,恣意骄傲。
“陛下,这份天恩,小王八蛋还你了。从此……鱼龙听清梵,王侯镇紫极,我们,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