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压抑着不满的方式几乎是引人怜悯的,可是苔丝并不可怜他。
“我怎么能为你祈祷,”她说,“当我被禁止相信能够移动世界的伟大的神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改变他的计划的时候!”
“你真的那么想?”
“对。我原本自以为是想别的,给治好了。”
“治好了?谁给治的?”
“我的丈夫,要是我非说不可的话。”
“哼——你的丈夫——你的丈夫!看起来多么奇怪!我记得那天你提到过那种事。在这些事上你到底怎么想的,苔丝?”他问,“你好像不信教——或许是因为我。”
“可是我信。不过我不相信超自然的事情。”
德伯维尔用疑虑的神气看着她。
“那么你认为我走的这条路完全是错的啦?”
“多半是错的。”
“哼——我却觉得蛮有把握。”他心神不定地说。
“我相信登山训示[102]的精神,我亲爱的丈夫也相信……可是我不相信——”
由此她列举了她否认的事情。
“事实是,”德伯维尔冷冷地说,“凡是你丈夫相信的你就接受,凡是他拒绝的你就拒绝,你没有一点儿自己的考察和思考。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你的心被他奴役了。”
“啊,因为他什么都懂嘛!”她说,带着对安吉尔·克莱尔纯真信任的得意洋洋,那是最完美的男人也领受不起的,更何况她的丈夫。
“不错,可是你不能把别人否定的观点统统那样搬过来。他肯定是个机灵狡猾的家伙,才教了你这些怀疑态度!”
“他从来没有把这些强加于我!他从来不跟我争论这个问题!不过我是这样看的:凡是他相信的,都是经过他深入地研究了多种学说之后得出的,那就比我相信的更正确,因为我完全没有研究那么多学说。”
“他常说些什么?他肯定说了些什么吧?”
她想了想,凭她睿敏的记忆重现了安吉尔·克莱尔说这些话语时的音容,甚至她并没有理解它们的精神,她回想起了他用过的无情驳斥的三段论法,好像那是偶然生发的,是他在她的身旁沉溺在一种思考中时大声地说出来的。在陈说腔调上她也给了安吉尔的口音和风格毕恭毕敬的满腔忠诚。
“再说一遍!”德伯维尔要求说,他全神贯注地听着。
她把那论辩又重复了一遍,德伯维尔若有所思地跟她一字字咕哝着。
“还有别的吗?”他即刻又问。
“他在另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她说了另一段,在从《哲学词典》[103]至赫胥黎的《论文集》[104]的一脉谱系中或许能够找到类似的观点。
“哈——哈!你怎么能记得它们?”
“我想相信他相信的东西,尽管他不愿意我那样做;我设法哄他告诉我一些他的思想。我不能说我十分懂得那个;不过我明白它是对的。”
“哼,你自己不懂的东西还幻想着能教我!”
“为的是在心灵上跟他完全一致,”她重新开始说,“我不愿意跟他有什么不同。对他蛮好的东西对我也蛮好。”
“他知道你是跟他一样的大异教徒吗?”
“不知道,——我从没告诉他——即便我是个异教徒。”
“好——你如今毕竟比我好,苔丝!你不相信应该传布我的教义,所以,你不传布也不怨恨你的良心。我相信我应该传布它,可是我像魔鬼似的又相信又发抖,因为我突然停止了传布,让步给我对你的痴情了。”
“怎么?”
“你看,”他半死不活地说,“我今天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看你!本来我从家里动身是要去井桥市集上,今天下午两点半我要在那里站到大车上布道,那些教友这时候正在那里等着我呢。这是布告。”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布告,上面印着集会的日期、时间、地点,之上有他,德伯维尔,正如上述将传布福音。
“可是你怎么能到那里?”苔丝看了看钟说。
“我不能到那里了!我来这里了。”
“什么,你真的准备去讲道,又——”
“我预备好了要去讲道,可我不能去啦——因为我火急火燎去看一个我一度看不起的女人!——不,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要是我看不起你我现在就不会爱你啦!我之所以没有看不起你,是因为你不管怎样没有被玷污;你看明了处境就那么快那么果断地离开了我;你没有留下来任我享乐,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不鄙视的少女,你就是她。不过你现在满可以鄙视我了!我原以为我是在山上礼拜,结果却发现我一直在丛林中供奉[105]!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