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B区门口时,机甲几乎完全不动了。我看到闸门开了个小口,就用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进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述完毕,他脸上露出混合着疲惫、困惑和一丝不安的表情,看向卡尔森。“少尉……我……我的队友们……他们怎么样了?还有,我……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他主动提及“搞砸”,符合原主一贯的自我认知。
卡尔森少尉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锐利,似乎想从迟晏脸上找出任何表演的痕迹。迟晏的陈述漏洞很多,细节模糊,但整体情绪和反应,却又和一个在绝境中侥幸逃生的、平时表现糟糕的学员吻合——巨大的恐惧可能激发短暂的潜能,但更多的是混乱和记忆碎片化。至于击杀暗金虫族?连迟晏自己都“记不清”具体过程,更像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或者根本是那只虫族在追击其他目标时受了伤,被他误打误撞补了刀。
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并非没有先例。
“你的小队,包括你在内,编制五人。”卡尔森收回数据板,在上面快速记录着什么,语气依旧平淡,“两人确认阵亡,机甲信号在C区深处消失。一人重伤,正在抢救。另一人轻伤,已归队。”
迟晏适时地低下头,肩膀微塌,没有说话。这不是表演,而是对逝去生命的漠然——反正他不认识那些队友,原主对他们也毫无感情,只有利用和轻视。
“关于你的表现,”卡尔森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锁定迟晏,“从你最后传输回来的破碎数据和B区防线士兵的目击报告来看,你的机甲在最终冲入防线前,经历了极其激烈的战斗,损伤程度与训练机甲的性能极限严重不符。而且,根据残骸初步分析,有击杀至少一只‘撕裂者精英变种’的痕迹可能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迟晏的反应。
迟晏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茫然?“精英变种?我……我杀了那种东西?我……我不知道,当时太乱了,我可能就是……运气好?”
“运气?”卡尔森不置可否,“还有你的精神力读数。在你被送入医疗舱前,简易扫描显示你的精神力波动存在异常峰值,远超你入学和日常测试记录的D级下等水平,虽然现在已回落到接近原水平,但波动曲线显示曾有过短暂但剧烈的‘爆发’。”
迟晏心里微微一凛。果然,监测系统没有漏过这一点。他脸上露出更加困惑和不安的表情:“精神力爆发?我……我只是觉得当时头很痛,像要炸开一样,然后……然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因为极度恐惧和濒死体验,导致大脑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这……这有问题吗,少尉?我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他将问题抛回,并表现出对自身状况的担忧。
卡尔森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人心。但迟晏的眼神坦荡地回望着,只有疲惫、困惑和一丝对未知的畏惧。
良久,卡尔森收回目光,在数据板上又点了记下。
“你的陈述已记录。关于战斗细节和精神力异常,舰载医疗和战术分析部门会做进一步评估。此次袭击事件超出常规,所有幸存者的表现都会受到严格审查。”他公事公办地说道,“在你身体状况允许,且通过初步评估后,会有正式调查小组介入。在此期间,你不得离开医疗区,并配合一切检查。明白吗?”
“明白,少尉。”迟晏低声应道。
卡尔森少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迟晏缓缓靠回床头,闭上眼睛。
初步接触过关。
卡尔森少尉显然存疑,但他没有证据,迟晏的“失忆”和“恐惧爆发”解释虽然牵强,但在这种极端战场环境下,并非完全说不通。关键是,他们现在的主要精力肯定放在应对虫族袭击的后续、舰船损伤评估、人员伤亡处理上,对一个“侥幸逃生”的纨绔学员的异常,大概率会先记录下来,留待后续调查。
这给了他宝贵的时间窗口。
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并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尤其是精神力体系和机甲作战体系。原主的知识贫瘠得可怜,他必须自行补课。
还有那个“灰岩星领主”父亲……根据记忆,原主与父亲的关系颇为复杂。父亲对原主既溺爱又失望,原主对父亲则是畏惧和索取。这次事件,父亲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会有什么反应?施压?保护?还是……其他?
冰冷的灯光下,日子在消毒水气味、定时响起的医疗仪器嗡鸣以及护理机器人的规律巡视中滑过。
迟晏的身体恢复速度让负责监控的医疗官有些惊讶——各项指标以超出预期的速度回归正常,尤其是神经系统的自我调节能力,似乎强得异乎寻常。他们将此归结为“年轻”和“应激反应后的超常恢复”,记录在案,但并未深究。精神力监测数据显示,他的波动已彻底稳定在D级下等,甚至比袭击前还略微“稳固”了一点,符合“经历生死后略有感悟”的常见案例范畴。
迟晏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闭目养神”。实际上,他的意识从未真正休息。他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一切能够接触到的信息。
病房配备的基础信息终端权限有限,但他利用原主记忆里那些零碎的、关于学院内部网络和公共信息库的访问方式,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些基础限制,开始系统性地浏览这个世界的常识。
他知道了脚下这片星域属于“人类星际联邦”,一个疆域辽阔、由多个殖民星系组成的政体。虫族是联邦在边境最主要的威胁之一,它们形态各异,侵略性强,以掠夺资源和生物质为目的。像“先锋号”遭遇的这种大规模、有预谋的突袭并不常见,通常预示着某个区域虫族活动的异常活跃。
他还查询了“灰岩星”的资料。一颗以富含多种稀有矿物闻名的中等开发程度星球,经济以矿业和初级冶炼为主,在所在星系的资源星中地位重要,但文化和科技水平相对滞后。领主洛威尔家族在当地经营数代,根基深厚,与联邦中央和一些矿业巨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于“迟晏·洛威尔”本人,在学院内部论坛和部分非公开的学生评价系统中,他的“名声”可谓臭名昭著。相关的帖子或记录里充满了鄙夷、嘲讽和偶尔的愤怒控诉。“废物”、“纨绔”、“人渣”、“学院之耻”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偶尔有零星为他说话的,也很快被淹没,疑似是原主花钱雇佣的水军或同样不学无术的跟班。
迟晏平静地浏览着这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恶名是原主的,也是他现在需要背负的“因果”之一。如何在这恶名的泥潭中行事,甚至利用它,是接下来的课题。
第四天,初步的“行为与精神评估”开始了。
来的是一个三人小组:一位表情温和但眼神敏锐的舰上心理医师,一位负责战术复盘的技术军官,以及卡尔森少尉。
评估在医疗区的一间小会议室进行。心理医师问了许多关于袭击发生时感受、记忆碎片、当前情绪状态、对未来的想法等问题。迟晏的回答始终围绕着“恐惧”、“混乱”、“后怕”、“庆幸”,以及对阵亡队友的“模糊愧疚”,表现得像一个被巨大灾难冲击后、心有余悸、思维尚未完全清晰的普通年轻人,甚至因为之前的劣迹而显得有些瑟缩和不安。
技术军官则展示了一些模糊的战斗记录影像、迟晏机甲最后时刻传输的残缺数据,以及B区防线士兵的口述记录。他询问了一些技术细节,比如“如何判断那只精英虫族的攻击轨迹并做出闪避”、“在机甲左臂损毁的情况下如何维持平衡并进行有效移动”、“最后冲向B区时,是否还有意识进行战术规避”等等。
迟晏的回答一律是“记不清了”、“当时太害怕,可能只是本能乱动”、“感觉机甲自己要倒了,我只是拼命想控制住它别倒下”、“看到有路就冲,没想那么多”。他将一切非常规操作归咎于极端压力下的身体本能、运气以及机甲残存系统的“自动应急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