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井边,轻声问:“你们还在吗?”
片刻寂静后,水面泛起涟漪,浮现出一行由水珠组成的字:
>“一直在。只要有人肯听。”
裴砚伸手触碰那行字,指尖微颤。他知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真正结束。谎言会换皮重生,压迫会改头换面,沉默仍会被奖励,真话仍将付出代价。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还有一个人敢说,还有一个人愿听??
言语就不会死去。
春天来临时,孩子们又来了。他们围着裴砚,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一个女孩举手问:“裴爷爷,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开始说谎,怎么办?”
裴砚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轻声道:“那就从你开始说真话。”
另一个男孩追问:“可我说了,别人不信呢?”
“那就多说几次。”裴砚微笑,“直到有人听见为止。”
又有孩子问:“那要是说了真话会被打、会被抓、会被杀呢?”
裴砚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那就记住它。把它藏在心里,传给下一代。等风起的时候,自然会有种子飞出去。”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中一个掏出一本破旧笔记本,递给裴砚:“这是我记的,村里老人讲的故事。他们说这些都不能写下来,可我觉得……应该有人知道。”
裴砚接过翻开,第一页写着:
>“1327年冬,全村断粮。县令说‘朝廷有粮’,可粮仓是空的。我爸带着我去讨饭,路上被官兵打死。我妈抱着他的尸体哭了三天,然后把自己吊死了。我没哭,因为我知道,哭也没用。”
他合上本子,轻轻抚摸封面,像对待一件圣物。
当晚,他在庭院点燃引魂灯,将这本《村语录》逐字录入声林。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湖面骤然翻涌,数十朵透明铃兰破水而出,随风飘向四方。
弟子们震惊不已:“这是……言灵觉醒?”
裴砚摇头:“不,这是回响。是那些从未被听见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出口。”
多年以后,人们传说,在北方某个偏僻山村,每逢月圆之夜,总能听见孩童齐声诵读一段文字,内容各不相同,却都关乎真相。有人说那是鬼魂作祟,也有人说那是疯病传染。
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是新一代“守心使”在教学。他们用游戏的方式教孩子记录真实,用童谣的形式传递历史。因为他们明白,最坚固的谎言堡垒,往往毁于一句最简单的“不对”。
而裴砚始终坐在湖心小筑,读书、写字、听风。
直到那个雪夜,他合上最后一卷书,轻轻躺下,再也没有醒来。
葬礼那日,全国默语一日。
但到了第七天清晨,各地不约而同响起铃声??铜铃、铁磬、竹哨、羊皮鼓……亿万声音跨越山河,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首无人指挥的合唱。
启言渊深处,语林碑自动浮现完整铭文:
>“言者虽陨,声犹不绝。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而在湖心小筑的井底,那株透明铃兰悄然绽放,花瓣飘出水面,随风而去,落在每一个愿意说话的人肩头。
风起,云散,天地清明。
那一声最初的“啊”,仍在世间回荡,温柔而坚定,像是对这个世界永恒的问候:
我还在这里。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