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耳畔,送来一句极轻的童音:“姐,今天有肉吃吗?”
她蹲下身,对着空气认真点头:“有,姐给你留了最大的一块。”
当晚,厨房车破例开了两桌饭。除了基地成员,还有无数看不见的“客人”。饭团做了八道菜:清蒸鱼、炖鸡汤、腊味合蒸、蒜蓉空心菜……全是各地习俗中最常用于祭祖的菜肴。每上一道,老铜盆就震动一次,水面浮现一行地名:温州、成都、沈阳、昆明、兰州、广州、哈尔滨、台北。
“他们来了。”饭团说,“顺着香味来的。”
那一夜,厨房车灯火通明。锅碗瓢盆之声不绝于耳,炉火始终不熄。有人梦见故乡的年夜饭,有人听见亡母哼唱摇篮曲,有人在梦中与逝去的恋人共饮一杯米酒。醒来时,枕边皆有湿痕,而灶台上,多出几枚用面粉或米饭捏成的小物件:一朵花、一只鸟、一颗心。
最令人震惊的是赵志远。他醒来后第一件事,竟是翻出尘封多年的父亲遗物??一本破旧菜谱。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红烧肉,不放糖。”可如今,那页纸上的字迹竟悄然变化,末尾多了一行小字:“但可加一勺女儿爱的玫瑰酱。”
他抱着菜谱嚎啕大哭。他知道,父亲终于学会了妥协,学会了接受那个他曾觉得“不务正业”的女儿。
春更深了。野荠菜长成了菜畦,归心祠四周竟自发围起一圈石子小路,弯弯曲曲,通向厨房车门口。不知谁在路边插了几根竹签,上面挂着微型风铃,一碰就响,声如细语。
青海女人又寄来一封信。这次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画:胡杨树下,两个身影并肩而立,一个是她,另一个模糊不清,却手持铁勺,腰系围裙。画纸背面写着:“树开花那天,我听见了锅铲声。”
饭团将画贴在厨房墙上,旁边钉着一张新菜单。手写体,墨迹未干:
【今日特供】
-梅菜扣肉(限量十份)
-焦米茶(无限续杯)
-玫瑰酱拌面(仅限思念成疾者)
-空碗(供奉用,免费)
最后一条下面,有人用铅笔补了一句:“带故事来,换一顿饭。”
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第三天,一辆破旧摩托驮着个背包客抵达基地。男人满脸风霜,进门就说:“我骑了三千公里,就想吃一口我妈做的葱油饼。”饭团没问缘由,直接支起平底锅,和面、擀皮、撒葱、淋油。当第一张饼出锅时,男人突然跪倒在地,对着空气磕了个头:“妈,我回来了。”
第五天,一对老年夫妇坐着驴车赶来。老太太痴呆多年,一路上喃喃自语:“老头子爱吃我包的韭菜饺。”饭团连夜剁馅,现包现煮。饺子端上桌时,老太太突然清醒,夹起一只放进老伴碗里,笑着说:“趁热,别凉了。”老伴泪流满面,咬下一口,竟连说了三声“好吃”。
第七天,纽约女孩亲自飞来。她不会说中文,只递上一本相册:全是她按照视频教程做出的家常菜,每张照片下标注着一句话:“爸爸,我学会你最爱的糖醋排骨了。”“妈妈,这是我第一次不糊锅。”饭团看着看着,忽然从冰箱拿出一盘冷冻饺子,解冻、下锅、捞出,推到她面前。女孩吃了一口,猛地抬头,用生涩的中文问:“这……是我奶奶的味道?”
饭团微笑:“她教你妈妈的配方,你妈妈教会了互联网,互联网教会了我。”
女孩当场落泪。
袁长风在日志中新增一页:
“我们曾试图用算法解析‘思念’,最终发现,它最接近的数学模型,是一道不断自我迭代的菜谱。每一次复刻,都加入新的情感变量;每一次传承,都让原始频率更加清晰。这不是数据,是爱的递归函数。”
某夜,饭团梦见父亲站在厨房中央,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手里拿着那把烧变形的铁勺。他不再佝偻,也不再沉默。
“儿子。”他说,“你做得很好。”
饭团想扑上去,却被一股力量定在原地。父亲笑了笑,抬手指向灶台:“锅还在烧,别让它凉了。”
他惊醒,发现炉火真的燃着??蒸锅里煨着一锅白粥,米粒开花,香气氤氲。锅盖边缘留着一条缝,热气徐徐上升,在天花板凝成一行字:
“家,永远有饭香。”
他穿上外衣,走到院子里。晨雾未散,归心祠前,那碗供奉的梅菜扣肉不见了,只剩空碗静置,碗底压着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
他拾起花瓣,轻轻夹进笔记本里。
回到厨房,他打开新买的搪瓷缸,倒入焦米茶,撒上一点茉莉粉。水汽升腾,模糊了窗玻璃。他在雾气上写下两个字:
“长生。”
然后,他系上围裙,点燃炉火。
“今天做什么?”在来来走进来,笑着问。
他想了想,说:“我想试试佛跳墙。听说,有人隔着太平洋,就为这一口鲜。”
她点头:“那我去挖冬笋。”
两人再次并肩走入厨房,门帘落下,遮住身影。
只有炉火噼啪,锅铲轻响,和一声悠悠的哼唱,顺着风,传得很远很远: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