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山谷里浮动着一层薄雾,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牛奶罐。饭团已经站在灶前,手指摩挲着那口父亲留下的玻璃罐??如今它空了,包子被“咬”去一角,仿佛一场梦的证据还残留在现实的边缘。他没急着点火,只是静静看着罐壁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如同无声的泪。
脚步声从外头传来,轻得几乎融进露水滴落的声音里。是小男孩,怀里依旧抱着那本涂鸦册,但这次他不再蜷缩肩膀,而是挺直了背脊,走到饭团身边,仰头望着他。
“教。”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仍有些模糊,却坚定如钉入木板的铁钉。
饭团笑了,蹲下身,把蒸笼掀开一条缝:“今天先学听火。”
他牵男孩的手贴在锅底,温热透过铁皮传到掌心。“大火旺,锅跳舞;小火稳,汤唱歌。你听,现在它在哼什么?”
男孩闭眼,眉头微皱,忽然睁眼:“……摇篮曲。”
饭团怔住,随即眼眶发热。那是母亲哄他入睡时常唱的小调,几十年没人提过,可这孩子竟从火焰里听出来了。
“对。”他嗓音发哑,“就是这首。”
晨风卷起灶台边晾晒的茉莉花瓣,一片落在男孩额前。他没躲,反而伸手接住,小心翼翼夹进画册第一页??泡面那页。然后翻到第三页,那幅“鬼吃我”的黑锅图,用铅笔轻轻划了一道线,又在旁边画了个笑脸包子。
饭团看着,没说话,只往锅里加了半勺玫瑰酱。
……
中午时分,陈溪带着新消息回来。她脚步急促,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电报纸。
“青海那边来电,说那位战地医生的妻子……昨晚梦见丈夫回家吃饭,醒来发现厨房灶台上多了半碗冷粥,米粒排列成‘勿念’二字。”
饭团正在揉面,手一顿,面粉簌簌落下。
“她烧的?”他问。
“她说不是自己煮的。粥是糙米混小米,是他当年在前线最爱吃的搭配。”
饭团点头:“那就对了。有些话不敢说出口,就借一碗粥说出来。”
他将面团分成两半,一半做成细面,一半捏成饺子皮。“今晚做臊子面。他爱吃辣,多放油泼辣子。”
陈溪犹豫片刻:“袁长风说,系统检测到能量波动源开始移动了,不再是固定地点,而是沿着中国地图上的老铁路线跳跃。像是……有人在赶路。”
饭团擀着面,声音平稳:“赶路的人,多半还没放下饭碗。”
“可这些信号太密集了,不像单个灵魂,倒像是一群人集体苏醒。”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群体。”饭团抬眼,“炊事班、食堂阿姨、码头送饭娘、校门口炸串婆……所有为别人烧过饭的人,都在等一口能听见他们的锅。”
陈溪低头记下这句话,笔尖微微发抖。
……
傍晚,暴雨突至。
雨点砸在厨房车顶,噼啪作响,像是无数人在敲碗催饭。老铜盆里的水剧烈晃动,水面忽明忽暗,终于浮现出第一行字:
**“十三号灶,火灭了。”**
饭团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闪电劈开云层,刹那照亮远处山坡??那里曾有一座知青食堂,六十年代建,八十年代拆,只剩几块焦黑地基埋在荒草中。
第二行字浮现:
**“我们饿。”**
饭团转身拉开橱柜,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铝饭盒,上面刻着“东风农场?炊事组”。这是去年一位老太太带来的遗物,她说她丈夫是知青厨师,死于食物中毒,临终前还在念叨“菜咸了”。
他打开饭盒,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粒干瘪的花椒。
“来来!”他喊。
在来来奔进来时,饭团已将花椒碾碎,混入面粉,揉成灰黄色的面团。“通知所有人,今晚百家宴加一场‘补火仪式’。地点:旧知青灶。”
“可那地方早就没灶了!”
“有记忆的地方,火就不会真灭。”
半小时后,二十多人打着伞赶到山坡。杂草被踩倒一片,露出底下断裂的砖石。饭团蹲在地上,用手扒开泥土,挖出一块烧裂的灶心砖,上面还残留着锅底印痕。
他将砖放在中央,摆上铝饭盒,倒入清水,再放入三片冬笋、一小撮陈年豆瓣、半截枯葱根。
“这就是他们的锅。”他说。
众人围坐一圈,默默传递着自家带来的调料。有人倒了一勺猪油,有人撒了点五香粉,有个老头甚至掏出一包珍藏三十年的味精,颤巍巍地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