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录嘉低头吃着饭没说话，饭后，默默去院里将水缸打满水，又拎着斧头，肩背的线条流畅，隐隐显露出几分力量感，院里积压的木头被他尽数劈好，夏日开火少，足够用上一个多月。
干完这些，卫录嘉去校尉府借了匹马，说是要带相璀错去个地方。
地方远得很，不仅得出城，骑马都要数十里地。
相璀错靠在他怀里颠簸的稍微没那么厉害，不过下了马也晕晕乎乎的。
她揉了揉脑袋，放眼望过去，除了蜿蜒曲折的土路，只有一片荒野，大片小片独簇的林子拔地而起。
“这是？”
卫录嘉拍拍马头，引着马儿去一旁吃草，然后转过身平静的说，“卫家流放遭遇刺杀的地方，我母亲和亲族都死在这里。”
“我被救走后高烧不退数日，后来又是倾盆大雨，如此数十日，等到张阿母再去寻的时候，不仅尸骨无存，连寸缕衣物也不曾下。”
“我不知道我母亲的尸骨被葬在哪，抑或是被丢在哪里，所以只好来到她最初身故之地，企盼魂息或尚有盘旋留滞，我想带你来见见她，若是我母亲还在，一定会很喜欢你。这也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来祭拜她，我想亲手敬上香火，以告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相璀错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便率先跪在地上，朝着远处簇郁的磕了三个头，她眼神坚定，轻声说。
“母亲，我不太会说话，不过您放心，镜夷会背负着您的祝福和期望，好好的活下去，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压抑痛苦的度日，我帮您监督他，往后余生，他会越来越幸福，会越来越多人代替您爱他。”
这是她第一次用镜夷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可相璀错觉得，这个名字再好不过，满溢着卫夫人对孩子的爱意。
镜夷，是能够客观的看待事物，容纳不同的意见和看法之意。
卫录嘉嘴上说不喜，可想必他也很怀念这个称呼吧。
卫录嘉挨着她，也跪下来，不声不响的磕了三个重重的头，声音钝而沉闷，听着就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他轻而小心的从怀里取出一把细长的线香，插在面前的土里，用手拢了拢周边的土加固，然后取出打火石，“咔嗒”一声，将线香点燃。
燃尽的灰白香火弥漫着淡淡的味道，飘散在风里，猩红的火点一分一毫的向下侵蚀着。
“母亲，父亲，孩儿一直不曾来祭拜过您二老，还望莫怪，今日一是想告诉您，孩儿生活的很好，还遇到了相伴一生的妻子，我们很幸福，不必惦念孩儿。
二来，朝中奸臣当道，皇帝昏庸，以致卫家全家蒙难，孩儿已经查出亲卫中背叛之徒，尽数了断，只是，当年之事朝中参与人数众多，孩儿没有时间一一判定筛查，报仇雪恨。
如今京城三王动乱，迫在眉睫，中原数城为此生灵涂炭，孩儿不能躲在一隅，独善其身，也不能只顾一家私仇，势必要再立明君，平定叛乱，恐怕报仇一事，要耽搁了。
苦衷之深切，还望父亲母亲不要怪责孩儿。”
卫录嘉再度深深的伏下身去，久久没有起身。
言辞之恳切，动人衷肠。
相璀错突然觉得自己和书中对卫录嘉人物的理解是那样浅薄而草率。
他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满门被冤，亲族殆尽，依然把天下国家放在第一位，正如他的字，镜夷，客观公正的看待一切人和事。
卫家的惨案，他说最终归咎为昏君奸臣，百姓即便是愚昧，也只不过是遭人蒙蔽，至少更多的还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即使一时被仇怨和悲愤束缚，不需旁人，他自己便可自渡。
卫家人，即便沦为阶下囚、匹夫庶民……
清风朗月依旧刀削斧凿的镌刻在骨子里。
书中里给他那样一个篡位屠杀的结局，实在荒唐可笑，抹黑至极。
远处翠绿亭亭的樟树林轻轻摇了摇满身沾惹的铅华，仿佛受到某种感应，在朝前方叩拜的故人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