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微微有些愠怒的神色:“你就没想到还有朋友可以帮你吗?求助于我就那么难?借一点,再贷一点,东拼西凑还拿不出几百万吗?”
“是两千万耶。”郁来悠悠地说,“还不是总额,是老东西已经拆东补西甚至按揭房产以后,还剩这么大的个窟窿。”
“作孽呀。”柯林也傻了眼。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还能再拼凑出两千万,这笔钱也终究是要还回去,不是白给的。那我又该怎么还呢?去创业?创业又亏了呢?那真是债债相抱何时了。”
两个女孩都沉默下来。
这顿饭搞得两人都食不下咽。
作为从小到大的至亲密友,柯林自然清楚郁来家一团乱麻的基本生态。那边已然是没救了,为什么不能单独脱身,逃离苦海呢?
这个问题郁来也在重复地问自己。
嘴上说的脱逃容易,但心头总是难以割舍。人性是复杂的,生活中也没有那样彻头彻尾的反派。郁来觉得自己是时候应该狠下心了,但每当此时都会有新的温情瞬间涌上心头。
她并非是被苛待着长大的,也曾在母亲的臂弯里安然入眠,有过许多值得追忆的好时光。思及此处,郁来每每又会把刚涌起的怨恨退潮了,那无处可去又汹涌如初的苦水,就这样日日夜夜地盘旋,泡胀她的肉躯,浸湿她的枕头。
“以后再说吧。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郁来也从未将谷维今看作搭救自己脱离苦海的人,他只不过是无心地引诱着她,从一片苦海游至另一片苦海。岸总看不到边,上方也无援手,唯一持有的,是向下的自由。
见过父母后,谷维今住在郁来这边的积极性更高了,近期更是几乎天天住着不走,美其名曰是礼尚往来,担心郁来生病没人照顾,特意过来随时待命的。
郁来嗤之以鼻:“我不像你们少爷小姐一样娇贵身子,我健壮如牛,轻伤不下火线。”
她真正介怀的是自己不能真正地脱离岗位,否则等她离婚回去,没有位置会等她。特权是暂时的,打工才是永久的。总裁冰冷,只有六险二金才有一丝贴心的温度。
“更何况正在这检查的档口,我要是掉链子,那可是给你坍台。我像样一点,挣的是你的脸面。不可能请假的。”
谷维今咋舌:“头一次见你这么爱工的人。你真的是可以试试看申请明年的劳动模范,我给工会说一声你今年还能补录三八红旗手。”
郁来哼了一声,“不稀罕。”
“如果我离职了,你能帮我写推荐信吗?”郁来突然问起。
“怎么了?还没离婚就开始想离职了。”
谷维今逐渐习惯了郁来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问话,见怪不怪。赌她说说而已,不会是认真的。
郁来真的准备好好规划一下离职,这份工作她做得并不开心。现在因为成为谷维今的配偶而跻身关系户,虽不是本意,却能有点狐假虎威的效果。组长和总监对她都客气得要命,人力也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延长婚假,去年被一口否决的升职,今年反倒被总监单拉出来谈,话里话外透着小心,暗示连升两级也不成问题。
郁来并没有那么乐观,现在既有好待遇,可以预见到离婚后更有人见风使舵,巴不能落井下石。
这个环境太小了,谷维今一只手就能遮住天,如果没有他的庇护,以后日子还难熬着呢。难保有人不会为了讨好谷维今而拿自己开刀献祭表忠心。
郁来想起这事儿就泄气,当初自己还是答应得太爽快了。单纯地以为这是一个赚快钱的机会,哪里想到这里面的弯弯绕这么多,反倒把自己绊住了。做总裁夫人的戏剧性风光只有一瞬,后面还有数年的黄连要自己去吞。
谷维今慢悠悠地又翻了一页书,“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跳槽去永禄,或者其他的事务所也行,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我还可以陪你去谈薪。”
“我就非得干审计吗?再干下去感觉命不久矣。”郁来想到这个问题就偏头痛,背过身躺下去,“再说吧,想走的时候我告诉你。”
郁来此时才切身体会到还是总裁网文更有生活。难怪动不动就开价几千万到几个小目标,就这个精神损失加跳槽困难造成的机会成本,岂是七百来万就能cover得掉的?短短六个月的婚姻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即将成为她最大的案底。日后不知道有几个同行敢雇佣谷维今的前妻。
果然再精明也是算不过谷维今。他不会让自己做亏本买卖的。
郁来知道后悔也来不及,这条贼船既然已经上了,是容不得她半途跳海的。
背过身去,她的眼泪滑落到枕头上。她很少会这样不知所措,被逼到墙角。如果痛的话,是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如果苦的话,是不是一闭眼也就咽下去了?
谷维今沉默地拍拍她的肩膀,合上书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