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之余,他不自觉皱起眉。
这是极少数江淼无法管理好自己表情的时刻。
福利院……
贺子炎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笑,看起来坦诚、真挚,又透着一丝不明显的漫不经心。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地板,示意让江淼坐下来,坐在他身边。
江淼的眼神晃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顺应了他的要求。两个人背靠着一整面镜子,镜子里倒映出一对安静的背影,紧紧相依。
空旷的练习室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孤独。
“嗯……”贺子炎想了一会儿,突然“啧”了一声,好像是为如何开口而苦恼。
没想到没等他开口,江淼直接道:“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贺子炎笑了,看向江淼,“我知道。”
他望着江淼高挺的鼻梁,还有他微垂的眼角,“我还能不知道你啊?”
这句话令江淼的心微微一动,然后从胸口缓慢地溢出一些陌生的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能这么笃定,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但他说话的底气,令江淼无法开口去质疑什么。
“长话短说吧。”贺子炎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我从小就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的,对我最好的人就是那里的院长了,真的是特别好特别好的一个人。”他说着,手掌撑住下巴,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
“你……”江淼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明显比往日的游刃有余多了几分犹豫,“你没有被领养?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的孩子,应该是很多领养家庭喜欢的。”
贺子炎笑了,懒散地转过脸,“是吗?”
江淼盯着他深黑的瞳孔,透过那双眼看到了自己。
“你小时候应该长得很好看。”
贺子炎笑笑,“凑合吧。”他卷起自己的袖子,“是有人想领养我的,但我挺舍不得院长,就没有走,反正留在那儿,还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
虽然那些朋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让任何一个朋友放弃来之不易的美满家庭。
所以他永远是站在福利院门口目送的那个人。
说着再见,但再也没有见过。
“不过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院长就生病了,福利院本来就维持得很艰难,他一倒,剩下的人就更不知道怎么办,没过多久就撑不下去倒闭了。”
“那你呢?你还那么小。”江淼望着他露出来的那一截小麦色的手臂,和他手背上的青筋。
“我啊,被一个人渣领养了。”贺子炎笑了笑,双腿伸开来,整个人倚在镜子上,漫不经心,“老东西看着人模狗样的,把我领回去,一开始还挺不错的,结果没两天就喝得烂醉,喝醉了就打人,他老婆天天打牌,输了就打我。我那时候都搞不懂,他们领养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找一个出气筒?还是想养一条不咬人的狗?”
江淼一时间沉默了,他眉头始终皱着,手指贴着冰冷的地板。
“我后来知道了,原来他们之前有一个儿子,但是那孩子出车祸死了,两个人都觉得是对方的责任,互相埋怨,不光儿子没了,生意也失败了,当时算命的人告诉他们,再有一个儿子就能转运。可他们怎么都生不了第二胎。”
贺子炎说每一句话的语气里,都带着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轻蔑。
“是不是很离谱?”他看向江淼,“还真就是这么离谱,他们信了那个算命老头儿的话,为了转运跑去孤儿院,相中了我这么一个‘儿子’,就把我弄回来了,我可不是他们的出气筒,受不了我就跑了。”
后面的话,贺子炎没有直接说,但江淼已经可以预料到。
左不过就是他们发现,运气根本没有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好转,生活依旧深陷泥沼,于是,身为寄托的贺子炎逐渐成为这对失败夫妻的发泄口,本来就不是亲生的,也没有多少感情,当然不会在乎。
那当时的他,被虐待被折磨,逃离了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又回不去福利院,只剩自己一个人,是怎么长大的……
正沉浸在酸涩的假象中,忽然地,贺子炎凑到了他眼前。
江淼的心重重地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