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情自小有一项嗜好:收集来自他人的关爱。
产生的原因,要从他小时候看《寻梦环游记》说起。电影中有一段讲一个人死之后,如果被世人忘却,灵魂会完全消失。
那时他还是完全的小朋友,非常担心自己有一天突然死掉,除了父母,再也没有人想他悼念他,便想方设法要周围的医生护士与小朋友给他承诺,等他死后,会记得在亡灵节为他祈祷。
后来李善情长到十几岁,思想成熟很多,成为无神论者,知道这是假的,人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但他已经养成习惯,而病时的人生太过乏善可陈,所以只要能找到一点乐趣,他都会坦然接受,并鼓励自己继续。
即使灵魂是种空无的幻想,让世上多些人记住他,好像也是一件不坏的事情。
对于庄叙不断的纠缠,或许是自此而始,虽说到了最终,他已说不清掺杂了多少其他情绪。
跨年之前,李善情在病房里度过自己十七岁的生日。
这一次生病,是肺炎卷土重来,身体状况更下一个台阶。按照医生的说法,加上他自己的理解,他身体里本便脆弱的免疫屏障彻底地垮台,形成一个没有主权主宰、病菌可以肆意横行的国度。
这两周,李善情每晚都要翻看庄博士那些从前登过刊的有关SyncPulse缓释器植入的论文,怀疑着自己的身体情况是否已经无法承受植入手术,虽然没有哭过,心中总是很忐忑。
好在是结课考试结束后才病的,否则他又拖拖拉拉不能去考试,说不定还要再延期才能毕业。
生病的半个月来,庄叙不主动找他,他也没怎么联系庄叙。因为虽然李善情平时偶尔喜欢装装可怜,但如果他真是那种可怜的哭哭啼啼又病恹恹的小孩,就肯定没有人会喜欢他了。
过生日的时候,爸妈和医生都极力哄他了,李善情也做出了非常高兴的样子,积极收下所有的礼物。
蜡烛不能点,蛋糕又吃不了,所以玛丽送他的礼物是一支无火的塑料灯蜡烛,和一个可以捏着玩的粉色蛋糕玩具。
病房生日派对结束之后,就要睡觉。李善情躺在床上无聊,把蜡烛灯开开关关,电池玩空了,蛋糕也捏得扁扁的,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后来和庄叙出去玩的约定,也险些无法成行。
爸爸妈妈不想去度假,玛丽不想放假,然而李善情不愿因自己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强硬地通通将他们逼走。
庄叙如约来接他,聊天说到生日的事。
李善情听他说自己不过生日,心里其实很清楚,庄叙肯定要去和家里人过的,自称不过,可能只是怕李善情要求去他的生日派对吧。
幸好李善情逆反心重,不容易产生负罪感,还是硬生生拖着庄叙在一起待了一整个下午。
给他买了个甜甜圈,唱生日歌时,庄叙终于很淡地笑了一下,李善情才感觉自己的拉拢小有成就。
回家之后,又突然下定更大的决心,要想办法和庄叙走得更近些,以便以后做成了缓释器的植入,也能安上最新型的缓释药舱。
堪称是越挫越勇,李善情转头又不断思考出了与庄叙的新的聊天话题。
滨港这年的一二月份,天气好得十分难得,晴天很多,温度也很适宜。
庄叙在滨港待得太久了,每年冬天,几乎都总是只见到阴云密布,是以才对那年的一月印象深刻,而关于李善情的种种记忆,大抵只是附加。
李善情回到学校上课,给庄叙发消息发得却更勤快了。
说不清是为什么,大抵是受到了甜甜圈与生日歌的蒙蔽,也可能是同情心作祟,庄叙明明忙极了,还是回复他许多次。
虽说因为李善情着实黏人,庄叙始终很难像对别人一样,对他客客气气。
当时,为了允许SyncPulse进行临床试验申请与伦理审批的一纸批文、集团数千的员工的生计,庄叙每日睁开眼,日程表已都满得像他一天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
清晨到夜晚,从学校到公司的实验室,又到集团大楼的会议室,再到监管机构负责人办公室外等待的休息间,庄叙上午还在滨港,下午便已经抵达内陆新谈下的医药生产线。
有些结果还不错,值得鼓励;有些做得不达预期,还不够好。若是年纪能够迅速地再大些,外表再成熟些就好了。他常这样想。
过分的忙碌使人失去时间概念与正常情绪,庄叙便是如此。有时在行程中的某个瞬间,他会忽然觉得从梦里清醒过来,茫然看到车窗外陌生的街景,感到自己仿造和延续着父亲的日程,只为了让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正常运转。
在这样的日子里,总是在下午,庄叙收到李善情的信息。
一月十号,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李善情又成功地回学校上课,定为李善情十七点一岁国际上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