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不多,轿车沿着一条能够见到海的山道,以最低限速行驶。路过几栋已经变得陈旧的高层住宅时,李善情发现庄叙显得比往常更沉默。
李善情努力逗他,他没什么反应,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带李善情开车环市,没打算聊天。
李善情毕竟精力有限,逗得累了,就暂且安静下来,歇息片刻。
开到一个大的观景平台,庄叙转弯,停到车位上,问李善情要不要下车去看。山上风大,李善情不能吹风,摇摇头,两人便坐了一会儿。
李善情正在心中随意地挑选着合适的话题,想开启聊天,听到庄叙主动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李善情看他一眼,详细地告诉他,“姑姑已经帮我找好房子了,玛丽会和我一起过去。我爸爸妈妈还给我包了机,做了很多准备,应该没问题。”
实际上,他本应该在五月中旬离开,可是庄叙答应他的事一直无法兑现,李善情定下了日期,又推迟三次,连妈妈都笑他:“真到要走了的时候,又舍不得滨港了?”
“那不错,”庄叙说,“一路平安。”
李善情觉得庄叙的回应干巴巴的,明明最近好像因为奔忙而晒黑了些,模样也成熟了一点,却仿佛在跟李善情赌气,比在场真正的未成年人还像未成年。
难道都两个月过去,庄叙居然还没释怀李善情骗他要上滨港大学,实际却不打算留在滨港这件事?李善情都接受自己暂时无法植入医疗缓释器了。
真看不出来,平时庄叙理都懒得理李善情,秩序感竟如此强烈,还以为他听过就忘呢。
李善情看他几眼,问他:“你在生我的气吗?”
庄叙起初不语,可能意识到自己不说话仿佛默认,又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善情有点得意,就笑了,又靠近他,问:“如果你不生气,你以后会不会来番城看我?”
“应该不会,”庄叙平静地看着李善情,说,“我没那么多时间。”
庄叙突然之间变得这样刀枪不入,让李善情既觉得莫名,又不舒服至极。他最近身体不错,不想再在车里和这个闷葫芦待着,打开车门走出去。
太阳还是很晒,风比在车里听起来大很多,李善情只穿了单薄的T恤,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帽子差点被吹掉。
观景台可以看见山下大片的灰色建筑,然而李善情无心赏景,回头去看车里的庄叙。
庄叙本来好像不想走出来,僵持半分钟不到,却还是下了车。他走近李善情,李善情抓着帽檐,忍受着风,透过茶色的墨镜,看到庄叙的手抬起来,脱下西装外套,披到自己身上。
西装外套也是暖的,带着十分健康的体温。
李善情感到一瞬间的迷惑,微微抬起头看庄叙——庄叙脸上还是漠然,又来给他披了件衣服,实在奇怪。这让他对庄叙死缠烂打的韧性重新回归,又开始了锲而不舍的状态:“我刚刚想到,如果后天中午送我的话呢,你有空吗?”
但庄叙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了:“没有。”
“……”
李善情本来不是容易生气的人,他要维护自己的情绪健康,对一切都不太有所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偏偏很容易被庄叙激怒,头脑一热,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真的不来啊,说不定我发病死在飞机上,你就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喽。”
“有事求别人,可以好好说,”庄叙语调比他更冷,“不用动不动就死。”
“我什么时候求你了?”李善情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求了,有点理亏,又不想僵硬地结束对峙,便还是自己找了台阶,把态度摆正了一点,实话对庄叙说:“可是我们如果真的很多年都不能再见面,我也会想你嘛。”
他伸手去拉了一下庄叙,手指隔着衬衫,贴在庄叙的小臂的皮肤,很轻地推了推。
过了一会儿,庄叙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情绪:“后天真的没空,要给你看行程表吗?”
李善情善解人意,就也懂事地放弃了,说:“好吧。我把我出发的时间发给你,如果你不来送我的话,到时候你不论做什么,都要在心里帮我祈祷健康。知道吗?”
他的帽檐遮住视线,不抬头就看不见庄叙的眼睛,庄叙说“看到时有没有时间”,声音低低的,好像他才是那个做出退让的人。
李善情是个很喜欢回顾分析一切他认为重要的时刻的人,喜欢辨认当时未能立即认清的情绪,他觉得人死了就不能思考了,因此要在活着的时候多想、多体验,不能忽视任何一段经历。
二十多岁,有一次他参加朋友婚礼,便在观礼的时候,突然想通自己十七岁时,母亲说他不舍得离开滨港,他没有否认的原因。因为告别某地对他来说很简单,他到了番城也真的没有留恋滨港。拖拖拉拉,推推却却,只是因为留恋一个不太回应他的纠缠,却会在吵架的深夜找来病房,替他整理衣服又说可以陪他过夜的人。
离开观景台之后,庄叙的态度总算不再冷得像冰,李善情也没有给自己计分,他觉得他现在分数太低,不是很喜欢,就换了一种有利的计分方式,先给庄叙无理由扣了五万分,再随便地加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