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与庄叙见面的这一次机会,实在得来不易。
李善情人生短短十八个年头,有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学业、竞赛、社交、讨人喜欢等方方面面,他做起来从未觉得费劲,哪一项不是得心应手,只有庄叙,次次都让他或多或少地感受到挫败。
这体验倒是新奇。
若说得好听,李善情为人坚韧乐观,说得不好听些,他只愿接受成功,无法接受失败,也学不会放弃。而且说到底,他就是想见见庄叙,难道是什么触犯天条的大错吗,若他能坐飞机,他是也愿意回滨港的。这不是坐不了吗。
就在他锲而不舍地努力催促下,终于在六月中旬的一天,庄叙松了口,对他透露部分日程:“下周一我会到利城。”
不过仍不肯确认自己是否会去看李善情,好像李善情天天想尽办法求他问他,对他来说很好玩似的。
——庄叙真是变了,人虽然成熟了,也肯定是在生意场上学坏了。
李善情每天睡前都伤感地想。前些时候,李善情还只是以为庄叙很忙,所以冷冷淡淡的,现在在电视上看到了庄叙的模样,就觉得庄叙对他已经不再有从前的善心了。
说不定现在李善情受到冷风吹,庄叙都已经不会再给他披衣服了。这残酷的社会究竟把那个本来嘴硬心软的庄叙变成了什么样子?
二十号那天,庄叙到了利城,两人之间没有了时差,联络却没有密切一点。睡前,李善情给他打电话,他又不接,说自己还在谈事情。
李善情当然是不相信,现在都已经十点半,谁还会在工作?他能和谁谈事情?没想到庄叙又已经学会说谎来骗朋友,也不知在哪笙歌,说不定去看成人表演了,李善情心痛地摇摇头,叹息,决定明天再问问。
到了二十三号晚上,李善情才得到一个稍微确切一些的答案。庄叙接了他的电话。
“到底什么时候工作完呀?”李善情执着地问。庄叙应该在外面,背景不少杂音,含糊地说:“明天上午,工作应该差不多能结束。”
“我给你买机票。”李善情立刻说,要开电脑看航班,庄叙说:“不用。”
“那你买了之后,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去接你。”
庄叙顿了顿,像是比较怀疑,问他:“你接我?”
“都说了我会开车了好不好,”李善情立刻纠正他对自己的误解,“我爸妈来找我,都是我去接的。”
“等我买了机票再说吧。”庄叙又开始他惯常那种应付式回答。
李善情最不喜欢他每次都这样不把话说清楚,再三叮嘱,要他买完机票,一定要告诉自己。
第二天早晨,李善情醒得特别早,他拉开窗帘,发现太阳还没出来,晨雾都还没有散,外头是灰蒙蒙的。
把衣服换好之后,李善情在家里走来走去,思考还有什么未尽事宜,最后又选了一双黑色的球鞋,因为黑色代表神秘和成熟。
再到到车库里看了一眼车确认是干净的。玛丽起床下来,他正好检查完车子,走进家门,把玛丽吓了一跳。
十点钟,李善情又问了两次,庄叙才给李善情发了航班号。李善情一看,飞机一小时后就要启程,马上有点担心,问:“怎么买这么近的航班?你赶得上吗?”
庄叙不回他,他又打电话过去,庄叙接起来,语气倒是有了一点以前的无奈:“我已经在机场了。李善情,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好吧。”李善情很听话地同意了,一直到庄叙登机前都没再给他发消息。
他开车去机场,没有带玛丽。晨雾已经散了,太阳一出来,车道上的车也多了起来,空气变得透明而清晰,在高速路上飞驰,肉眼能够看到远方的山脉。
李善情没办法打开车窗,便播放了音乐,听歌开着车,莫名紧张地想了几个能和庄叙聊的科技话题。
他想到。或许也可以说说自己在番市的生活,他的成长和新的伙伴、新的社交圈,新认识的教授有多么喜欢他。虽然这些全都在短信电话中告诉过庄叙,但庄叙很可能一点都没听进去,完全可以当新的话题说。
然而当看到机场的白色顶棚的时候,李善情又将这些抛在脑后了,觉得自己不像去机场接人,而是去接一项愿望,和一种并不知结果如何的执念。
他少有地深切领会到自己人格中任性与固执的部分,虽然没有打算改。
四十分钟的车程,对于李善情来说,其实有些疲惫。他停到停车场,休息了一会儿,发现庄叙的航班快要落地了,便戴上口罩,前往出口等待。
站着等得腿疼,伸长脖子看庄叙那班飞机的人一个个走出来,始终没有等到人,李善情低头给庄叙打电话,庄叙接了,李善情问他:“你在取行李吗?行李丢了吗?怎么还没有出来。”
“没有行李,”庄叙告诉他,“我快到出口,你在哪?”
“我就在出口等你啊。”李善情抬头看,先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和一名推着轮椅的穿地勤服的人员,然后才看到了走在他们后面的庄叙。
庄叙没有穿西装,没有提任何行李,穿短袖T恤和休闲裤,很随意的模样,身材仍是瘦高,皮肤仍是偏白,只有手背好像晒黑少许,手腕戴着那支旧机械表。看到李善情,他点点头,表情没有变化,脚步也未曾停顿。
李善情却定在原地,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手和脚都木木的,怀疑庄叙和从前不一样了,是衣服的色调吗?
是看到李善情,却一点也没有弯起来的嘴角吗?
还是因为又长高了一些。李善情没有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