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出口旁,庄叙先和那位坐在轮椅里的老人道别,隔了几米的距离,李善情听到老人感谢庄叙的帮忙,老人抓了抓庄叙的手,庄叙耐心地说不用谢。
地勤人员推老人离开后,庄叙才又看了李善情一眼,而后向他走来。
机场里的人是很多的,或许是周末的原因。有拖着行李箱的,提着行李袋的,年长年幼,都像延时影像中的条条虚影,从李善情视线里经过。那天清晰的人只有一个。
走到李善情面前,庄叙说“机场地勤说人手不够,落地之后在洗手间旁碰到,就顺手帮了一把”。
李善情没说话,庄叙像犹豫了,过了几秒钟,问:“等很久了吗?”
这时候的李善情觉得庄叙非常坏,明明像一面永远凿不开的墙壁,一道不会被温室效应融化的冰川,却又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李善情对他人品变化的揣测,全部变成了李善情的错,是一种恶意的抹黑。他仍旧是十九岁那个不喜欢李善情,还会借衣服给他穿的庄叙,而他们也没有不见面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
如同思念和被冷落的不满终于获得了可以用来宣泄的实物,李善情张张嘴,深呼吸,还是很火大,像警察叫嫌疑犯一样严厉地叫他的名字:“庄叙!”
庄叙像是一愣,冷漠都少了些许,垂眸看他,李善情飞快地伸出手去,用力抱住了庄叙,把头埋到庄叙肩膀,隔着口罩,闻到庄叙身上陌生的沐浴乳的香气,恶狠狠又心酸地说:“小庄,你怎么会一年都没来看我呢!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庄叙本来身体就很僵硬,抱起来硌人,骨头和肌肉都硌,李善情坚持了几秒,觉得实在不舒服就松开了。
向后离开时,他感到庄叙的手到了自己的背,怀疑庄叙是想把自己拉走,抬头瞪了庄叙一眼,说:“走吧。”拉了一下庄叙的胳膊。
去停车场的一路,基本是李善情在说,他戴着口罩声音闷,觉得听起来像小孩,但根本就忍不住和庄叙分享他的生活。
“我爸妈每个月都回来看我一次,”他一刻不停地告诉庄叙,“上个礼拜刚回去,我和你说过的,你以后每次到利城都来找我玩吧。这里天气比利城好多啦,利城全是人路上脏死了。”
“你去过吗?没听你说过。”庄叙一讲话就拆李善情的台。李善情很不爱听,马上辩驳:“玛丽去了,玛丽去就是我去了。”又问:“你是不是在和利城的P打头的公司谈市场合作呢,以后会经常来的吧。”
“你听谁说的?”庄叙表情立刻严肃了些,问他。
李善情看到庄叙好看的脸因为自己而有波动,自己的那一块计分板重新启动,加过五万分,得意洋洋说:“我猜到喽。小庄什么事情瞒不过李总。”
庄叙像是不想再和他说话,只在经过几条车行道,穿行在向出口开去的汽车之间的时候,很轻地拉住他的手臂,叫他李善情,走路小心。
走到车边,庄叙想开车,李善情当然是没让,这是他难得可以展现自己成年人气质的时刻,帅帅地坐进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后知后觉问庄叙:“你没有行李吗?”
“我晚上的飞机走。”庄叙说。
这是李善情没有想到的答案,愣了一下,有点不高兴,脸挂下来,不太想说话了。启动了车往外开,摇滚音乐又开始播放,两人沉默了一段前奏的时间,李善情听到庄叙声音,有一点轻:“我明天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
又是和以前有些区别的那种语气,好像多了坚决,但又让李善情产生错觉,像其实庄叙本质上没有变化。
李善情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说“好吧”,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跟着音乐轻敲了一会儿,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不是你说番城好玩,要带我玩遍?”
“是太好玩了,所以我挑不出来嘛,”李善情确实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大言不惭地为自己辩护,脑筋动了动,决定,“那我带你去玛丽喜欢去的沙滩玩好了。”
庄叙看了看他:“不去你喜欢去的吗?”
“……”李善情气恼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就没有说过一句让我高兴的话。”过了两秒,又有点委屈:“你知道的,我不在学校就待在家里啊,我又不能出去玩。”
庄叙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李善情偏头看前面的路,没有听到庄叙的声音。
“我以为你身体好一点了,”过了一会儿,庄叙开口,说,“那去你说的沙滩吧,你不是说有很多鸟吗。”
“你记得啊?”李善情有点意外,“不过夏天没有什么鸟类可以看。”他马上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忍不住笑嘻嘻的:“秋天就有了,所以你九月也必须要来找我玩。”
但庄叙又开始了:“看有没有空,”
“空空空,”李善情责备,“每天都在说空,空是谁啊?”
他学电视里的好兄弟相处,用胳膊肘打了一下庄叙本来放得好好的手臂,没有掌握好力道,不知道庄叙痛不痛,反正他很痛,“嘶”了一声,差点趴到方向盘上,
庄叙终于还是笑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他说:“李善情,好好开车,不要装大人。”
李善情,不要装大人。李善情走路看路。
这是李善情有段时间常常会忽然想到的话。他在大脑中制造出庄叙的声音,将这些话贪婪地吞食,反复咀嚼,觉得自己像一台吃掉庄叙关心的话语,就重获关心,以关心为能源来启动的机器。
可是当时李善情却开起了玩笑,说自己已经满十八岁,可以去一些成人秀场了,逼问庄叙,第一天到利城的时候晚上十点究竟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去看少儿不宜的东西。没有意识到珍贵时刻的降临,也不曾意识到它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