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情一惊,手机从掌心滑下,又被他捡起来,勉强镇静地问:“什么病?你听说什么了?”
“刚才有人在解密百科网站发了你在渐冻症治疗中心的病例,几分钟之前,我的实习生——”
妈妈还没说完,李善情又有电话,是庄叙打来的。
来不及反应,脑中几乎空白,李善情休息间的门也被敲响,甚至没有等他回答,方听寒和他的助理就冲了进来。
“善情,”方听寒结结巴巴地说,“你的病例被人发到解密网站了。”手机里妈妈还在叫他的名字,休息间门口不知何时又多了周教授和赵自溪,为他做治疗的医生也返回来,可能是怕李善情出什么状况。拥挤的人群将瘦弱的李善情层层包围。赵自溪说李善情别怕,周教授说联系了公关和法律部门,全世界响起各种各样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声音,从李善情每一个毛孔渗入,将他的大脑灌满,抽空他的力气,手臂忽然发痒,心跳加速。
这感觉分外熟悉,很像李善情曾经遇见过无数次的人生失败场面,例如庄叙告诉他他不能植入SyncPulse,例如他的第一次孵化器路演——好在李善情已经长大了。
李善情冷静下来,心想,他已经长大了。
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嘴唇像金鱼似的一张一合的方听寒,李善情摸摸手臂,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电话,对妈妈说:“随访了半年,渐冻症的可能性已经不太大了,妈咪别担心,我晚一点把完整的检查病例发给你。”
挂了电话,李善情先看了方听寒递过来的手机,上面是解密网站页面,病例是他最初提交给治疗中心医生的那份,不知是从何渠道泄露。
李善情扫了一眼,恰好看到现在的时间,对方听寒笑了笑,安慰:“还好现在收盘了,而且明天是周六。我们也不是完全不幸运嘛。”
在公司待到了凌晨一点,李善情轮番安抚股东,做危机公关,又在官方的社交平台发表一份稿件,承认自己的病情,解释是因未完全确诊,所以未曾公开。更新了最近的随访情况,也只得听从团队的建议,在文案中进行了部分煽情,写自己知晓病情时,有过崩溃的时刻,感到人生即将结束,有家人陪伴才能应对。他将以个人名义成立慈善基金,也在积极探索其他的治疗方法,或许会有新的技术问世。希望即使他无法用上,也能够造福未来不幸的罕见病患者。
李善情只在忙碌的空隙给庄叙发了条消息,报平安说人没事,在忙,庄叙回复他“好”,没有再增加他的负担。
将公关文稿发出,李善情又和所有人一起等了半小时,确认了舆论的风向不算很糟糕,甚至比公司上市时还好些,才松了一口气,头有些晕眩,准备回家。
他的手指又有些抽动,不过发现自己已平静地接受,连害怕的情绪都不再能够产生,只想快点到家去见想见的人,早一秒钟都行。
司机的车开得平稳,从集团大楼到家门口,没见到多少车辆,灯光暗得可以看到天空的星星。
李善情走到家门口,门被人拉开,是玛丽,她眼里含着泪水,说了李善情几句。李善情没有解释,因为他确实每一次住院都骗玛丽出差,每一次药物副作用都骗玛丽自己太累,或是在外面吃了不好的东西过敏了,现在只好诚恳地道歉,请她原谅。
他道着歉,抬眼看到玛丽身后的庄叙,语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问玛丽今晚他们能不能先休息,说他也累了。玛丽看见他苍白的脸,立刻说好,又催他快回房间。
庄叙安静得像一尊雕像,李善情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只是觉得见到庄叙,冷静中才长出了不同情绪。迷茫、伤感、不舍与委屈。在几秒钟内变成那个可以肆意生气与任性的十六岁的李善情。
两人沉默地上楼,庄叙走在前面。李善情觉得自己腿和大脑都没有什么力气,回到房间,他合上门,就从后面抱住了庄叙,把脸埋在庄叙的背和肩上,说:“今天好长。你看我发的公关稿了吗,让他们改了好久。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找你说这事?”
“我没接别人电话,写得很好,”庄叙按着他的手背,顿了顿,说,“说不定开了盘股价还能涨涨。”
李善情听得笑了:“那维原生科跟我们合作变成救死扶伤,庄总就不用被人污蔑把公司输光了。”
庄叙想要转过来,李善情不让他转,因为觉得贴在他的背和肩膀很温暖也很舒服。庄叙的衬衫很薄,好像用身体的温度将李善情的疲惫和真实的害怕镇定下来,令李善情迷恋。
“小庄,今天真的好吵好忙,”李善情抱了他一会儿,开始抱怨,“你知道吗,办公室里人最多的时候我好想跟你逃到世界的尽头,那些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听到庄叙很轻地“嗯”了一声,李善情感慨:“可惜地球是圆的。”
人生的尽头倒是可以,只是说出来过于不祥。
“我们以后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吧。”李善情问庄叙。
庄叙说“好”,“我带你去”,李善情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庄叙听上去非常伤心,比他还伤心,便有些心痛,安慰他:“小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会一直死死地缠着你的。”
庄叙终于还是转回身,李善情看到庄叙的脸,看到一种和自己频率相同的痴恋,与频率相同的不甘。
不过庄叙嘴唇还动了一下,好像有些欲言又止。李善情立刻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为他改口:“活活地缠着。”
【爱人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