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每天当做人生的最后一天来度过,是否是正常的心态,庄叙有时也想过去找寻一项正确答案。
在搬到番城后,庄叙还是常常在半夜醒来,比在滨港幸福的一点是,醒来后,他不需要立刻看手机上有没有来自某人的消息,而是可以立刻很轻地碰到身旁熟睡的人的皮肤,确认他的体温和呼吸。
从前过度喜欢诘责李善情不够爱他、过度痛恨自己面对李善情时失去原则,现在则是过度害怕失去李善情。这或许也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也难以治疗的精神疾病。
李善情睡着时安静极了,他的骨架很小,没有面对摄像镜头和记者的攻击性,也看不出他在事业上的成就和有益于常人的聪明,只剩下一种单纯的漂亮。李善情一般会面朝庄叙侧睡,背微微弓起来,柔软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有时白天做了治疗,他身上会有一种很难洗掉的消毒液的气味,可能是因为李善情用的沐浴液没有香气,只能用睡衣很淡的清香掩盖,却掩盖不完全,让庄叙变得完全清醒。
不过等到李善情醒来,又会有另一番光景。
醒着的李善情像有用不完的野心,数不尽的理智,明明是虚弱的,却又永不甘心承认失败。
而李善情不肯像庄叙一样认真考虑公开他们的感情,大概是由于他性格本质中的要强和悲观。
就像庄叙读到李善情在遗嘱里强颜欢笑,要众人为他投票,又写给庄叙,说“庄叙,我送给你的这架新飞机,到我二十五岁才会交付,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到,所以你一定要珍惜,只可以带家人坐,不允许带别人坐。虽然你带别人坐,我可能也不会知道。”
庄叙自然不可能有其他人,在李善情出现前,他便是混沌和孤独的。由于病痛造成的消极、不安全感,李善情难以正视和相信这一点,也是可以理解。
李善情从没提过,但庄叙心里清楚,李善情是觉得两人不一定会有很长久的未来,才宁可牺牲他自己的名誉,乃至矮化自己的形象,随谣言四散,非要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和庄叙不对盘,才愿意安心。
庄叙本不想太过干涉他的决定,不过实在听到太多过火的传言,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不清楚李善情的倾向,直截了当地对几名来自滨港的记者进行澄清。
澄清时恰好被李善情撞上,李善情脸色便微微有些变化。
几名记者面面相觑,李善情竟然也出现一些失语,愣怔了几秒,直接装傻,假作没听见,睁大眼睛,无辜地开口:“庄总,你们在聊什么?”
“……”记者们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庄叙觉得李善情的选择很自暴自弃,也有些好笑,便顺着他说:“聊天气。”
李善情立刻对利城的天气发表了一番看法,阻止了话题继续。
到了晚上,庄叙结束了后续工作,回到李善情买的那间公寓,打开门,李善情才开始发作。
他显而易见对庄叙有些不满意,不过谈不上生气,好像是觉得庄叙破坏了他的计划,责备了几句“自作主张的小助理是不是应该开除”之类的话。
庄叙靠近了吻他,他就伸手在庄叙的衣服上拉来扯去泄愤。庄叙看他正在找寻角度谴责自己的模样,主动开口,解释:“我不希望再有对你不好的传言,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不是吗?”
“简单在哪?”李善情见他主动挑起话题,便不再遮掩,气势汹汹地挑眉,“这么关键的时期,为什么非提些不相干的?你的专业性去哪了。”
李善情看上去脸皮厚,实际上却并不全是,庄叙随意对他说“对不起,李总,我错了,我下次注意”,李善情便不说话了,拉扯的手软下来,变得很规矩,眼睛看着庄叙,半天才说庄叙学坏,但成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联合签约后,便又是繁忙的工作,李善情仍要接受频繁的治疗,除了日常的公务外,又担任联合研发计划组的负责人,成日泡在实验室大楼里,生活中并无太多轻松的时刻。
至于婚礼,也被李善情拖了下来。因为他的理智已然回笼,说到底还是有些犹豫,他想在状态更好时,再与庄叙步入人生的新阶段。要是状态不好,还不如算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让他期待的时刻,他们延续了先前习惯,勉力在一个月内,凑出一两个整天,单独前往人少的处所。
经过庄叙那一次玻璃建筑公园的惊喜后,李善情决定自己也加入到游乐选址的过程中来,虽然他选出来的地点,常常比庄叙选择的更灾难。十二月底,李善情生日后的第一天,他带庄叙去一个荒废的游乐园。
在地图上看,明明还好,到现场才发现游乐园荒废的程度实在过高,李善情踩到一个小丑的头,险些以为自己进入鬼片片场。且下午又毫无预兆忽然下雨,两人只好回到车里,以庄叙帮李善情擦头发,结束狼狈的一天。
项目组在次年的三月有了技术突破,进入动物实验的初步测试阶段,实验中效果显著,不少患罕见病的患者与家属将其视为自己人生的希望,李善情肩上的责任更重。庄叙在番城时还好,若庄叙回滨港,李善情的精神负担便会变得有些过大,常常需要使用药物舱释放安眠成分,才能短时间入睡。
不过对李善情自己来说,最好的消息,是他本身的检测结果变化很小,与渐冻症的病程不太相符,因此有更大的希望能活久些,也有更长的时间去找寻治疗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