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命运没有完全放弃李善情,番城进入夏天,联合开发的首代产品已完成初步测试,进入技术锁定阶段,也启动了快速的临床测试申请。已有许多志愿者预先提交了病情资料,请他们进行模拟。
原本按照在签约时的承诺,李善情没有进行任何的特例植入申请,且会定时在媒体账号上公布自己的病情进展,确保所有程序的无暇。
但不知为何,八月底,产品临床审批通过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一场风波。有几名申请了志愿者的患者家属在公众论坛发帖,称李善情不去申请对产品的特例植入,并不是从伦理上考虑,而是是想将各位志愿者作为他的小白鼠使用,要确定技术完全成熟,他才会植入新产品。
这几则帖子被一个十分反对NoaLume的知名新闻网站转载,引发了很大的舆论危机,针对李善情个人道德的攻击,又卷土重来。
李善情起初知晓时,觉得是患者家属的精神很紧张,对新产品的植入过程和副作用过于担心,也不愿回应得太强硬,免得伤害各人感情,但不知怎么,一个月过去,对李善情持批判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董事会也给了李善情不小的压力,一名平时便口无遮拦的董事在会议上直说:“你要是真觉得没问题,怎么就不能申请特例植入呢?”生怕李善情的病情不够透明,产品有问题,影响了公司的股价。
李善情得病后,脾气见好,情绪也稳定得多,懂得容忍了,没有立刻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位大脑空空靠父亲的财产才能坐进会议室的董事,在脑中开始筹备侮辱对方的言语。好在威尔立刻替他反驳回去,其他董事也责备他胡闹,揭过话题,李善情才顾全大局、忍了下来。
回到家里,李善情有些烦闷,恰好是庄叙又回了滨港,便给庄叙打电话,也不管庄叙那里是几点。庄叙接起来,却像是很清醒,李善情在语言上胡乱骚扰了一会儿,说了些想和他睡一起,想这想那的胡话,用来缓解压力。庄叙起初像是有些无语,听李善情说了一通,低声说“不是昨天才”,不过还没说完,立刻意识到李善情的情绪不好,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李善情从未在家和庄叙提过自己受到攻击,忽然被问及重点,依然含糊又吞吞吐吐。
当然,庄叙又不笨,还是猜中了,问他:“植入的事?”
李善情“嗯”了一声,简单地把董事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庄叙,庄叙便问他:“你自己想不想植入?”
李善情发觉有关于自己的一切决定,不论是感情、工作,做起来都格外复杂,使他左右为难,摇摆不定,个人的取向与真实的利益,虽然他总能做出最聪明与正确的一个,在选择关头,仍会产生人类都会产生的不确定。
不过感情的决定已由庄叙做好,李善情挂下电话之后,坐在安静的房间,又联系了擅长伦理审查的律师,没有再逃避,开始认真考虑申请特例植入的事。
李善情让公关公司起草,发表了一份声明,讲述自己身体和伦理道德上的困境,也表示了若患者与家属不放心,他愿意尝试进行特例植入的申请,与志愿者一起进行第一批植入的意愿。
收到伦理审查批复时,恰好是庄叙从滨港回来的第二天。
庄叙回番城的晚上,李善情并没有打算实现他在电话里说的那些大胆的行为,因为他本来就是随便说说的。但庄叙这人一直有些秩序敏感和强迫症,说过的事总是非要做,李善情虽然被他折磨,也不能怪他。
第二天又到两人的休息出游日,李善情又心血来潮,决定带庄叙去海上钓鱼。他告诉庄叙:“海上就是人最少的地方,我在地图上看过。”
庄叙十分意外,确认几次他真的不累,才同意了。
这天太阳有些大,李善情临时让助理包了一艘私人渔船,带他们从家附近的港口出海。他全副武装,依然怕晒,一直躲在船舱里,庄叙的眼神含笑望进来,好像在嘲笑他,被李善情瞪回好几次。
船长掌舵,开到了近岸一片风平浪静,也没有其他船只的区域,海水是浅蓝色的,有一种丝缎的光泽。一名船员教庄叙钓鱼,李善情半躺在船舱里观看,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接起来,听见了律师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告诉他他通过了申请,可以随志愿者进行第一批临床植入。
这时候的世界又成了不确定与美好的,李善情挂了电话,坐了起来,心情没有格外激动,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天真无忧的小孩子的时候,那天晚上接到庄叙的电话。庄叙因为他不负责任的言论而生气,对他说“你没有通过志愿者申请”。十六岁看来天大的事,如今也不过是挫折里的小小的一件。
他当时觉得自己在庄叙身上浪费了太多情绪、太多时间,恨不得将庄叙大骂一顿,将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后来也很久没有幼稚地再给他自己和庄叙记过分了。
但庄叙可能喜欢他比他原以为的更早吧。否则大概也不会总是在李善情生病时来找他,默默出现在他的病床前。让李善情看不出他期望什么回报,却又永远会来。
李善情看着船舱外,庄叙正在认真地钓鱼。太阳照在他身上,照着他捋起的运动服,旧手表,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肘,和拽鱼竿因此青筋微微凸起的手背。李善情紧盯着他不放,陡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和勇气。这明明有悖于他对婚姻和长久关系保守的原则,但是又像伊甸园里的苹果,致命得吸引着他。
李善情走出去,压低鸭舌帽的帽檐,又压紧墨镜,挨在庄叙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臂,被太阳晒得有点烫。他告诉庄叙:“庄叙,我的植入申请通过了。”
庄叙看上去很高兴,垂眸看着李善情,说“好”。
“那小庄,”李善情又拉了拉他的手腕,把鱼竿都拉动了些,有点害羞地询问,“植入之前,你会想和我先办婚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