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着桂花香漫入东花厅,檐角灯笼在八月十四将圆未圆的月下投出斑驳晦暗的光影。
徐老御医正捻着金针在烛焰上淬炼,外面的声音他听得清楚,听到焕游笙进来的开门声,手上动作不停:“大人是疑心有人乘虚而入?”
慕容遥仍旧平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颦蹙着,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在昏迷中仍旧显出痛苦的神色。
焕游笙俯身拭去他额间冷汗:“原本如此,不过现下尽可放心了。”
此刻大都督府内正值戒严巅峰,轮值锐卒披坚执锐,明岗暗哨交织如网,互相监督,檐角廊柱间寒刃宛若钢铁荆棘,纵是秋叶拂尘亦难逃鹰隼般的注视。
即便等下焕游笙服毒以致虚弱力竭,除非叛军压境,否则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府中正有敌人的暗桩蛰伏,见此森严壁垒,必会提醒其主子此时妄动无异飞蛾扑火,须得小心按捺。
徐老御医明白焕游笙的意思,端起煨在药炉上的琉璃盏:“七分乌头汁,两分岩盐,佐以安息茴香籽熬炼。此毒侵肺腑而不损心脉,服之如万蚁啮骨,两个时辰内若未服下解药,大罗金仙也难救。”
焕游笙接过药盏,垂头见琥珀色药汁在月华中泛起珍珠母的虹彩,没有片刻犹豫,仰颈饮尽,唇色霎时褪作灰白。
剧痛如蛇,伴随急促的心跳钻入每一个毛孔,焕游笙恍惚中仿佛看到一出别开生面的大戏。
讲的是那个名为突袭,实为清剿的夜,在急促的鼓点声中,戏台上三十一名暗卫死的死、伤的伤,互相抛弃,又一个个倒下,转瞬间成累累白骨。
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面孔,忽然间清晰起来,包括那时她自己略显稚嫩的脸庞,却不是恩赐,而是惩罚,他们在她眼中狰狞、扭曲……
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冷漠的旁观者,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划过,最后落在三十一那张原本明艳,而今满是怨怼的脸上。
不对!
三十一没死,她如今是冬骊,就在琅琊王氏的隐士谷……
焕游笙咬破舌尖,血腥气弥漫中,眼前景象骤然崩塌,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此刻她正坐在慕容遥榻边,周身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衣袖被卸下,不远处的梦远关切地注视着自己,见她目光恢复清明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焕游笙能感受到噬毒蛊开始苏醒,并在她右臂血脉中游动,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令她瞳孔骤缩。
可能是饿了太久的缘故,这蛊虫吞噬毒素时带了些饥渴的急切。
徐老御医吩咐:“封璇玑、锁神藏。”
梦远立刻回神,递上金针。
老御医快速封住焕游笙七处大穴,以防毒素蔓延过快,也防止等下失血过多,又接过银刀,割开她右腕,暗红血水迅速流入铜盆。
接着,慕容遥的手腕也被割开,血水在鎏金铜盆中蜿蜒,最终与焕游笙的汇于一流。
更漏声穿透侍卫的踏步传入房中,在失血和毒素的二重作用下,焕游笙愈发虚弱,连肤色都给人逐渐透明的错觉。
梦远盯着焕游笙渐呈琉璃色的指尖,不由攥紧拳头,修剪齐整的指甲深陷掌心,留下一排青紫色月牙痕迹。
“一弹指、两弹指……”徐老御医比梦远沉稳得多,至少布满沟壑的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默默计数。
如果噬毒蛊不能被及时引出,他终究无法救回慕容公子,至少,也要留住大都督一条性命。
最后一个弹指念完,徐老御医在心中叹息一声,转身取了针线,就要缝合焕游笙腕间伤口。
冷不防地,却被一把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