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翊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空挡,扬声道:“某以为,不如聘流民修缮城墙,疏浚漕渠以其工代发赈粮。”
他为了不暴露身份,刻意压低了声线。
一言既出,如同石子投入湖心,在人群中掀起万丈惊澜。
窃窃私语以赫连翊为中心蔓延开来,他却只凝视着二楼那个被帷幔遮住的包厢,眼见着那人影罕见地换了个姿势,随即一道目光牢牢锁住了他。
赫连翊一喜,顾启南上钩了。
随即道:“如今雪灾之下,城墙西北坍塌,永定河道干涸,且离城墙不过七十杖有余,大可征召难民修缮河道,再以河道之土修补城墙。流民以工代赈,能搬石者除却粮食外多领两吊钱,老弱妇孺专司缝补膳食,比起坐而望粮,想来更为妥当”
他环视众人,毅然决然拜了一拜:“某之鄙见,请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他声音清朗,回荡在这间茶肆中,竟然久久不散。
人群还在嗡嗡的讨论着,赫连翊只是静静垂手站着,他心中有九分笃定——顾启南会为了这个计谋和他见一面的。
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公子率先站出来赞叹道:“可谓一石三鸟之计,高之远矣。”
他向赫连翊施了一礼:“阁下高才,某诚心拜服。”
赫连翊微笑着回礼,然而一道雄浑的声音干脆利索打断了他俩:“流民做苦役,这似乎在我朝还没有先例吧。”
是一位老者似笑非笑地发问,赫连翊干脆利索地拱拱手,道:“如今国库充盈,皇上勤政爱民,没有不试一试此策的理由,再者,禹凿龙门,灾民亦有出力,老先生说从无先例,未免有些武断。”
他说话才思敏捷行云流水,一时间将老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副尖牙利齿,小子,你谁家的!”
赫连翊不卑不亢抱拳:“某陈望,出身云梦安陆,崇则县县令,雍礼一年进士。”
他话音刚落,二楼包厢的帷幔被两位侍女缓缓卷起,帘后的人影也就慢慢显现出来,来人勾着嘴角,一双凤眸却全无笑意,他拍拍手,叹道:“不愧是我云梦人士!陈郎君雄才大略,假以时日,我必将向陛下引荐!”
底下有说客认出来这张脸,赶忙俯下身子跪拜:“参加大理寺卿大人。”
众人皆纷纷跪下,这顾启南,正是当朝大理寺卿,三品大员,也是这楚党的头目。
陈乔当街呵退流民那次,正是这位大理寺卿顾启南督办的。
赫连翊此时处心积虑来这件茶肆,又大出风头搞着一出,无非就是想引蛇出洞,见上顾启南一面。
顾启南优雅地穿过一层层屏风,在一群美貌惊人,千娇百媚的侍女的簇拥下朝着赫连翊走来。
赫连翊微微低头,笑意一闪而过。
上钩了。
顾启南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赫连翊抖了抖身子——他是当真嫌弃这人,恨不得即刻把他的手剁了,此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顾启南只当这人一时间攀上他这根高枝欣喜若狂,心中暗暗嗤道: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顾启南容色清秀,眼下却一片青黑——他常年纵情声色,流连花丛,不这样才怪了。他笑眯眯对着赫连翊,道:“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和我详谈?”
四周的人都用羡慕不乏嫉妒的眼神望着赫连翊,十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个七品小官要得了大理寺卿大人的青眼了,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命好。
风暴中心的赫连翊倒不这样想。
他下了狠心用了大力气掐自己的手心,痛得他几乎飙出泪,这才堪堪能努力让自己露出受宠若惊的微笑,怯怯道:“大人。。。真的吗大人?”
有点恶心到他自己了。
顾启南嗓音温润,深情款款:“能与陈郎一谈,是我的荣幸。”
赫连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心中呸了一声,这人面兽心,虚与委蛇的家伙,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两个顾启南的侍女贴心地扶住了他,柔荑力气奇大,一左一右夹着他向前走去。
前方走廊里黑洞洞的,仿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静候着,吞噬掉他,吞噬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