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玉絜却知道,不仅仅如此,他还愧对崔悦,急着去向她赔罪。他不仅没法给她报仇,还将杀她的凶手放生了。
他的道德没法然他看着胞妹死去,情感上便无法再面对。
所以死前也不再见她。
见之不堪,不如不见。
韦玉絜问那一对年轻的兄妹,你们阿翁去前还有说什么吗?
安安目光望向韦玉絜的闺房,叹道,“阿翁说,让我在那院里种些凤仙花,说姑、说那人很喜欢用来染蔻丹。还让我请人做两个精致的矮房放她院里,她养狸奴要用的。”
“阿翁说,他当年不该从她院子拿来鲜花和矮房送给阿母。她原是什么都没有,他做兄长的不仅不晓得,还把仅有的一点东西搬走了,不怪她生气!”五郎接过话,“我想姑母总不至于为这便杀了我母亲,我也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只是人死恩怨如风散,我们且照做便是。”
少年摸着胞妹的头,“我们好好的,不能如阿翁姑母那般。”
少女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点头。
韦玉絜在夕阳下看他们。她想,她与他们的父母并无恩怨,有的只是人性和际遇。
第二回回长安是崔堂过世,她送棺椁回长安。
崔堂死于战场。
正德十五年,北戎犯境,崔堂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领兵出征,营帐就驻扎在姑臧城外,韦玉絜为后勤。
驱除贼寇的最后一仗,打了三昼夜,崔堂领兵直入北戎腹地,斩杀北戎王,自己亦力竭倒下。
韦玉絜驱马寻找,翻遍尸骨,寻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抓着她的手,只道了一句话,“这么些年难为你了,好孩子!”
转眼又是数个春秋,于世人眼中,崔慎驻守姑臧,完全承了崔堂的风骨,将这道抵北的边境线守得固若金汤。
因为他无妻无子,亦不愿再娶妻生子,绵延后代。是故天子放心用他,换言之用尽其才。
他性子变了,独来独往,将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治兵和练武上。远能于万军之中射杀主将,近可徒手格斗暗杀。
守边近二十年,威名传遍凉州边地,是崔氏的荣光。
有人说,他如此拼命,是为洗去身上那唯一的耻辱,年少识人不明,痴恋韦氏女,差点将阖族倾覆;也有人说,他一生再无妻儿,实乃难忘韦氏女,是故连老母都不顾,扔在长安独来此地,不孝也……
众说纷纭,不知真相几何。
韦玉絜坐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低眉看掉落在地的铜镜,看铜镜中自己,似见爱人模样。她走下来捡起,轻轻抚摸镜中人,瘦削苍白的面容上慢慢浮起笑意。
侍者是这会入内的,带来一个送信人。
是长安的信件。
信上说,崔慎的母亲杜氏病入膏肓,大限将至,唤他回家。
她看着信。
这是她驻边的第十九年,第三次要回长安。
回回归故里,故人次第凋零。
这世上,约莫就剩他一人了。
然而她的笑意却愈发浓烈,是发自内心的笑。
他们都不在这个人世,才是最好的。
“阿母,你们都走了,原是都去陪伴郎君了,这再好不过。”韦玉絜伏在杜氏膝头,轻声呢喃。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和阿郎都等着你。”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摸着她也已经微霜的鬓角,“来生,我们一定早点接你回家,带你一起去凉州,不让人欺负你。”
杜氏葬礼后,韦玉絜如常回凉州上任。
城郊西路上,被一车架拦下,车帘掀开,竟然是私服出行的天子刘毅。
“臣见过陛下。”
刘毅笑笑,携她上凉亭叙话。
初秋时节,凉亭远眺,可以见灞河水涌,沿河芦苇森森。
“崔大人——”刘毅唤她,又顿下,伸手来她面庞,顿指未动,“或许我该唤你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