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惊得手一抖,酒液从金樽中泼洒一地:「王上不是已赦免他们死罪了?」
开阳举起满樽清酒,一口喝干,苦笑着摇头:「他们能不能活,不在王上,在他们自己。」
舜英醉得一塌糊涂,眼泪汪汪丶口齿模糊地喃喃:「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死?」
「这世间,不只有那个烂透的沪国,不只有燮陵的断壁残垣,还有升阳的锦绣城池丶洛京的四季花海,如果你们都不喜欢,还有两千里玄阴山和乌兰山丶还有朔北的一马平川。」
「活下来,咱们一起,让这世间变得更好……」
郭洋半醉半醒,眼圈微红,笑了笑:「其实我们都懂,这一路上,你支使我们干这干那,又是治疫丶又是赈灾丶又是平乱,都是为了帮我们吧?」
「帮我们将功补过,你好替我们讨一封特赦。」
舜英醉眼朦胧,强撑着直起身来,嚎啕大哭:「可是,你们都不要!」
郭洋走到她面前屈膝半跪,抱拳丶朗声道:「末将代虎威残部,谢过褚大人救命之恩。」
「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前朝的游魂,东躲西藏丶苟且偷生十九年……临了,也想堂堂正正活一回!」
舜英泪如雨下,哀求道:「往后,你们都不用藏了。」
郭洋笑意更盛,毅然决然转身,对着身后一干武官,高声叱令:「兄弟们,报数!」
虎威残军齐齐单膝跪下,对三人躬身抱拳,开始沉声报数。
开阳和天璇同时站了起来,对着他们躬身长揖。
最终的最终,舜英眼中看到的丶耳边听到的,是郭洋回过身来,对她稽首大拜,神色肃穆,朗声高呼。
「虎威降军主将郭洋,携麾下军侯两百零四人,军司马一百零二人,校尉二十人,裨将五人,偏将二人,向钦差大人报到!」
。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舜英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一座熟悉的高楼上,雕梁画栋丶飞檐斗拱——焚毁之前的龙兴楼。
她又变成了玉佩,挂在云妃腰间。
云妃身后,珠围翠绕丶夭桃穠李,井然有序跪坐着三十多名美貌女子。
许一舟对着她们苦苦哀求:「燮陵城已破,你们跟我回升阳吧。」
云妃轻声道:「于翊国,我们是郑后主的女宠,于沪国,我们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天地虽大,已再无我们容身之地。」
「藏污纳垢丶蝇营狗苟的日子,我们过了近五年。临了,也想堂堂正正活一回!」
许一舟眼圈泛红,目光带着期冀和恳求,逐一扫过云妃身后的每个人。她们都坐得端直,偏过头对他微笑颔首,而后继续注视着前方,眼神坚决。
期冀逐渐被绝望吞没,许一舟「铿」地一声,双膝下跪,悲呼道:「求求你们,跟我回去……哪怕只回去一个,一个也好……」
众女无动于衷。
「许娈丶贺浮白丶赵禄儿丶慕容庆丶步姣丶崔怜云……」许一舟喃喃念着一个个名字,全身颤抖,低下头去,大滴大滴泪珠不断滚落。
他忽然崩溃了,嚎啕大哭:「我活着,就是为了留到最后,给你们丶给一个又一个袍泽送终么?」
云妃笑了,笑容如清风朗月,再无半分在沪宫的旖旎,柔声道:「一舟啊,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许一舟抓住这线生机,膝行着冲到云妃身边,攥住她衣袖癫狂地摇晃:「求求你……活下去啊,你还有女儿,你不想看着她长大么!」
云妃静静听他宣泄,摘下双鱼玉佩递给他,柔声说:「只有我死了,她才能干干净净活下去。我把她藏在后边杂物间里,孟炜在那照看……拜托了。」
许一舟眼中的癫狂凉了下去,化作绝望,拿过玉佩,哑声道:「好……我带她回升阳,阿云,给她起个名字吧。」
云妃嗓音带笑,低声吟唱:「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她的名字叫——」
「舜英!」
「一舟,替我告诉阿英,她是因为爹娘相爱才诞生的,娘去陪她爹爹了……」
「她要好好长大,将来若侥幸获得权势地位,尽力让这世间少些战火,少些如我们这般颠沛流离之人。」
「还有,娘这一辈子很好,只是遗憾……看不到我的阿英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