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舟含泪起身,踉踉跄跄走下楼梯,穿过后院丶寻到杂物间。抱起襁褓之中的女婴,用布带将她牢牢捆在胸前。
龙兴楼上,云妃站起身,擦亮一只火折,缓缓伸到楼内重重帘幕之下。浅红的火苗像薄纱,舔舐上帷幕立即蹿高数丈,顺着经纬和纹路蔓延而上。
她微微笑了,回到原位,与众女一起面北而坐,齐声吟唱。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火焰如蛇,盘上木质的门窗丶屋梁,恣肆疯涨,不过须臾,整座高楼已化成灼热的红海。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站在沪王宫的元璟似有所感,跳上马背一路狂奔,直至龙兴楼下。膨胀的气浪由内向外,将大门堵得死紧,或推丶或撞都纹丝不动。
他只能绝望地嚎哭,一遍遍喊着「阿云」,徒劳地拍打炙热的包铜大门,直拍得双掌皮翻肉烂。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黑烟遮蔽了燮陵的半边天空,储瓦颓垣不断坠落,塔身的承重柱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轰然断裂。
这座高逾百尺丶伫立燮陵三百载丶见证四代王朝兴衰的高楼,在熊熊烈焰中,拦腰倾塌。
满城废墟里,许一舟翻身上马,一手牵缰绳,一手握长刀,跨过尸横遍野的长街丶逆着如火如荼的翊军,向北飞驰而去。
第82章奈何花落去
「微臣平南招安使褚舜英,率虎威残部主将一人丶偏将二人丶裨将五人丶校尉二十人丶军司马一百零二人丶军侯两百零四人,共计三百三十四名降将,向陛下复命!」
冬月初七的阊江,朔风呼啸丶铅灰的云层覆压万里,沉沉盖在笠泽大营上方。
到处都是人。
所有战舰的甲板上丶营帐空地上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兵士,方阵整齐划一,放眼望不到边。
元旻穿玄衣纁裳丶戴九旒冕冠,站在主舰上,身后侍立着伴驾的文武官员。
舜英全身缟素,领着身后的虎威残部,穿过刀戟丛林,面朝主舰双膝跪地,双手将定光剑托起,平平举过头顶。
天枢走下跳板,双手接过定光剑,回到甲板上双膝下跪,同时将长剑高举过顶,递到元旻手边。
元旻接过定光剑,收入剑匣,看向舜英的眼神又欣喜又担忧,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两个字:「受降!」
舜英却没有抬头,俯首继续追问:「三百三十四名降将如何安置,请陛下示下!」
元旻唇角掠过一丝柔情,仰头望向众军,朗声道:「中书令传朕旨意,昔虎威旧部藏身九霄山之时,军纪严明丶从未滋扰平民。如今皆已归降,北上一路治疫赈灾丶功德无量,更在燮陵平乱时立下大功,功大于过。」
「国朝素来求贤若渴,泰山不让土壤丶河海不择细流,朕有意收编虎威旧部众将,待国尉班师回朝后,量才录用,与朕共决之。」
舜英仍未抬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任寒风不断吹动她单薄的素衣。
元旻静静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褚爱卿兵不血刃丶招安五万虎威旧部,于国朝有大功,为何还不登舟,重归百官之列?」
天璇在身后推了一把,舜英如梦初醒,再拜之后站起身,慢慢走上跳板。
身后传来郭洋的声音,坚决如铁:「自国朝南征之后,虎威残部久居深林,不辨是非丶愚昧无知,数次为奸人所趁,险些祸延平民,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舜英脚步顿住,僵硬着身躯愣在原地,却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合上了双眼。
「降将谢陛下宽宥,使虎威降军五万袍泽得以安然终老;也深谢已崩逝的昭王陛下,善待沪南百姓,使沪国虽亡丶遗民仍安居乐业,不至颠沛流离丶被杀或是受辱。」
「君之胸襟如明月入怀,然我郭氏及虎威众将,深受郑氏恩泽,此生绝不事二主。」
「虎威立军之初衷,便是守护沪南的疆土和百姓,今有幸得见圣君明主丶得见沪南不必再受战火洗礼,已足慰藉。」
虎威残部之中,短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平南军忙跑动起来,把他们团团围住,手按在刀柄上,却迟迟没有拔出。
「我虎威众将,也可功成身退!」
白刃纷纷似霜雪,血柱冲天而起丶飞溅三尺,三百三十四条尸身仰头倒下,背靠黄土丶面朝青天。
平南军众兵卒齐齐闭眼,不忍直视,主舰甲板上的文武官员之中丶传出阵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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