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旻注视着台下殷殷热血,目眩良久,一字字道:「平南将军陆斐听令,虎威旧部皆为刚烈忠贞之士,必须以梓木厚棺收敛,再去龙首山前朝王陵择一块宝地,以军礼厚葬之!」
舜英的泪,终于落下。
紧跟着,她感觉双膝发软,眼前一黑丶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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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散着幽幽甜香,清淡而绵长,是寒兰开了。
清爽的风从窗扉吹进来,拂过脸颊有些凉,地上搁着个火盆丶热烘烘烧着炭,又温暖又透气,床褥和被子都软绵绵的,舒服得她懒得睁眼。
隔着门板,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是元旻:「本打算抄了国公府,修缮一下给你当侯府,既然你更喜欢万木春,扩建一下倒也罢。」
元旭恭声回覆:「万木春就极好,不必扩建,我与母妃二人够住了。」
元旻声音带笑:「好歹是朕的亲弟弟,王族贵胄,宅子就只三进,也太寒碜了些。」
元旭思忖半晌道:「那便再扩一进吧,不能再多了。」
元旻无奈道:「你这倔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也成,等过几年你娶妻生子不够住了,再接着扩建。」
想了想,又问旁人:「去问问廷尉府,这都十来天了,护国公府还没抄完么?」
哦,一时半会儿是抄不完。
那晚上她冲进护国公府时,被那峻宇雕墙丶琼厨金穴震得半晌回不过神,元珙元旻父子都黜奢崇俭,大庆殿和勤政殿都不及护国公府一半奢靡。
只是宅子的主人已死,倒在去往东院的路上,心口中了一箭。
她拔出那支箭时,箭头已被磨平,却依稀可辨熟悉的图纹——九瓣芙蕖,正是她在九霄山看见的丶苻洵麾下白袍卫的徽章。
思索片刻后,她折断箭杆,将箭头丢进了荷塘之中。
外面兄弟俩仍在闲聊,说到郭皓失踪,又说到聂少城和郭皓丶及其从犯的家小正在押往燮陵的路上。
谋逆大罪,不抄没家产丶夷三族不足以震慑宵小,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护国公府已是如此,其馀四州刺史官邸,不知又会抄出几多财宝。
漫无目的地想着,门外说话声低了,她听到元旻在问:「岚烟去瞧瞧,她都睡了五天,怎还不醒?」
舜英再也躺不住了,咳了两声想坐起身来。
昏昏沉沉的,手足绵软使不上劲,门「嘎吱」一声开了,清雅的沉水香已环住了她,元旻声音温柔:「怎么喝那么多酒?」
房里只有他们两人,舜英思绪散漫,回忆起晕倒前虎威旧部自戕的场景,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元旻轻轻顺了顺她的背,见她乌发未挽丶流水般地垂落在自己膝上,越瞧越柔婉,忍不住拈起一绺发丝丶绕在自己指间把玩,偷偷笑了。
前两年在灵昌质子府,他撞见她训练飞廉,又刚猛又犀利。如今,这个刀山火海都不皱眉的女子,却楚楚可怜地靠在自己怀里哭泣。
说不出的受用,他不禁伸手抚向她脸颊:「现在感觉如何?」
舜英噎了一下,窒息感再度铺天盖地卷土重来,千言万语突然哽在喉咙。她后背窜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却没躲开丶任他摩挲肌肤,半晌才鼓起勇气试探:「臣颇为感怀虎威军的忠勇,愿效法他们投身行伍丶保家卫国。」
元旻动作一滞,脸上仍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凝固了,眼神瞬间透出凛然森寒。
气氛一时僵住,外面有人传报,已从九霄山寻回郭皓尸首。
她心头涌起不祥预感,披衣起来对元旻敛衽一拜,神色郑重道:「我去看看这害了四州百姓的贼子。」
「血淋淋有什么好看?」元旻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碟热糕给她,「饿了几天,先垫垫肚子,我们一起去。」
舜英胡乱塞了几口热糕,灌下一杯热茶冲了冲就往外走,元旻正要出门,有人通报顾星阑觐见。她忙敛衽再拜,佯作平静走向停尸房。
一路心跳如擂鼓,及至见到那具尸首,她更是血都凉了。
仵作忙不过来,还没开始验尸,所以无人发现尸骸的指缝挂着一缕不整齐的布丝,依稀可辨银白本色,材质像是皋州特产的云锦——被苻洵撕下一块布丶为她敷额头的那件褙子。
她耳畔嗡嗡直响,趁无人在意迅速从尸骸手中抽走云锦,又绕着尸首走了几圈,未发现其它不妥丶才慢悠悠出了停尸房。
出门撞见仵作和书吏过来,她回想了一下尸骸伤口的形状,笑了笑:「我在九霄山撞见郭皓与乱军勾结,一时义愤,待他落单后缴了他随从的械,下手有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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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木春后花园的空地上,搭了两条春凳,廷尉府兵正押着顾星阑和元旭走近,摁在春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