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禕挤出微笑:「朕知道,只是人有七情六欲,一时难以自抑。」
元旭听他如此老成的语气,心头更悲恸,强笑着说:「虽已开春,夜里仍有些凉,陛下早些回寝殿吧,莫受了风寒。」
「叔父在奉宁受苦了,朕没那么娇贵,只是闷得很」,承禕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里涌出希冀,「好容易盼到六叔回来,我和徽儿还能去你那玩吗?就只在鹤雪别苑,不会跑远让祖母担心……」
元旭垂下眼眸:「臣不知道。」
承禕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说话,一群宫人前呼后拥围着他出了宝慈宫。
一踏进寝殿,元旭就嗅到浓浓的沉水香气息,混着淡淡焦糊味,烟熏火燎的。冬雪守在西暖阁门口,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木质槅门的隔声效果并不好,元旭隐约听到暖阁内传出冯姮的声音,带着阵阵低泣。
「阿晴,娘亲对不住你……你这些年为了翊东三十五城百姓,舍身事敌丶牺牲得太多,可娘亲不能寒了忠君义士的心,实在情非得已。你安心去吧,等娘收回失地,就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为你平反丶将你供入太庙受万代香火。」
「阿旻你糊涂啊,娘为你筹谋大半辈子,什么时候害过你?末了末了,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朝秦暮楚的狐媚子可靠。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真心疼你的人你弃若敝帚,不拿你当回事的你视若珍宝。」
元旭静静听着,微微低头垂眸,眼眶一热丶流下两行泪。
槅门忽然被拉开,冯太后站在一方壁龛前,两眼含泪丶正将三炷香插进香炉。
他柔声道:「儿臣向母后请安,分别近一年,母后可还康健?」
元旭正要屈膝下拜,冯姮已疾步走过来,用仅剩的右手虚虚一扶,冬雪忙搀住他:「六殿下不必多礼。」
冯姮急切伸手,摸了摸元旭凹陷的脸颊丶捏了捏松垮的衣袍,心疼地流下泪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往里让了几步:「过来给你四哥和五姐姐上柱香吧,报个平安。」
元旭走进暖阁,冬雪身边的小宫女忙放上几个蒲团,元旭跪在柔软的蒲团上,抬眸看去,一尺深的壁龛内供奉着两张牌位:元旻丶元晴。
壁龛下的条案上,供奉着新鲜的红梅丶荔枝和香芒。
元旭振衣下拜三次,将香插进香炉后,宫人正捧着红梅丶端着果盆鱼贯而入。冬雪絮絮叨叨:「娘娘为四季有新鲜红梅供奉,单独在北苑辟出一间花房。」
元旭瞥见红梅,惊愕了片刻,旋即流下两行泪水:「母后,对不起……我没防住使团里居心叵测的贼子,是我害了五姐姐……」说着说着,逐渐泣不成声。
冯姮长叹一声,温柔地抚摸着他头发:「傻孩子,这怎么怪得了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她又心疼地捏了捏元旭脸颊:「可怜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你这半年遭了大罪。锦珠每天担心你,吃也吃不下丶睡也睡不好。这些天就别回去了,去锦珠跟前陪她说说话,每日多进些温补的膳食,好歹先养回几斤肉。」
元旭连连点头,泪水潸潸流了满脸,全身不断颤抖,冯姮满眼心痛,一下一下替他慢慢顺着后背。
他哭了许久,吩咐仆妇捧进一个木盒,声音暗哑:「去年端午进宫拜见五姐姐,她说西羌进贡了些药材丶可医治头风,托我带给母后,若是合用有效,以后每年让他们多进贡些。可是……可是……」
冯姮脸上表情僵了一瞬,然而仅仅是一瞬,旋即平静如故,含泪微笑着让冬雪收好,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丶连声叹息。
元旭又命人奉上一只精巧的漆盒,哽咽着说:「这是孩儿的一点心意,埃兰国那边行商售卖的安神香,愿能为母后纾解疲劳丶镇定宁神。」
冯姮揭开漆盒瞥了一眼,递给冬雪:「不必找御医查验,今晚就在寝殿里点上。阿旭,也别只顾着母后,你九叔膝下无子,你更要多照应些。」
「多谢母后提点,九叔好点茶品酒,孩儿这一趟也给九叔带了时兴酒器和茶具」,元旭觑着她神色稍霁,泪眼汪汪哀求,「母后,把四嫂的牌位……」
「傻孩子啊——」冯姮喟然长叹,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眼里涌出泪水,「吃了这么大苦头,怎还如此心软?」
元旭咬紧下唇,一双通红的泪眼丶楚楚可怜又脆弱无辜:「她是母后一手养大的啊,就算她不嫁给四哥,也还是我表姐,根据父王嘱托丶更会……」
「会被册封为公主,待你顺利就藩,她的女儿身大白于天下,退可敕造公主府招赘驸马丶过富贵安生日子,进可入仕辅政,有什么不好?」冯姮幽幽接口,满脸恨铁不成钢,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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