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似有所感,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睡眼朦胧地问:「阿洵,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像你也像阿忆,伶牙俐齿丶会撒娇招人疼」,苻洵笑了笑,将滑落的大氅拢好,「我小时候一天三顿打,得亏哥哥脾气好有耐心,要生个跟我一样的儿子,烦都烦死了。」
「我小时候也很调皮,仗着师父教得好老跟人打架」,舜英偷偷笑了,「最厉害的一回,把武煊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直接卷铺盖跑上阳去了。至于会撒娇……」
她抬眸瞟过苻洵,促狭地眨眨眼:「再来个男孩子,像阿旭也像阐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丶专会疼别人。」
苻洵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小腹:「最多一个就够了,生孩子又痛又危险,不生最好。你要实在喜欢小孩,保育院多得是,或者咱们还跟从前一样,收养袍泽遗孤。」
舜英有点惊讶,她长于升阳王宫丶接触的都是宗室,日复一日受此观念薰陶:男子对女子深情的最好方式,便是对她恩宠不断丶与她子嗣繁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崔夫人,昭王六子二女,她独占三子一女,算上多次小产和夭折,昭王至少九成的恩宠和子嗣都给了她。
就连男女相对平权的翊国,似乎也都忽略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生孩子又痛苦又危险。
正因如此,苻洵才是独特不羁的啊,她想着便笑了:「那就保育院吧,我倒希望没那么多需要收养的遗孤。」
「会越来越少的」,苻洵刮了刮她鼻子,柔声说,「哥哥和靖安陛下的关系缓和许多,他们的人品禀性你清楚得很,指不定以后真能有几十年和平。反正咱们只管夺回武原城,剩下的交由他们去谈。」
「好,等到那天咱们就回将军府,镇着西羌诸小国,打一打敢越过边墙侵袭的北宛散骑」,舜英唇角扬起欣然微笑,「再生个女儿,收养一堆孩子,教他们武艺丶骑射丶音律,吵吵嚷嚷丶热热闹闹……」
她轻轻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转为梦呓丶轻柔得微不可闻,消散在夜风里。
在梦里,她发现自己变成了白天看到的野兔,在幽暗森寒的丛林中飞快跑啊跑,身后有什么穷追不舍。她拼命奔逃,终于看到一条深长的峡谷裂缝,对面是一碧无垠的青青嫩草,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她狂喜难抑奋力一跳,掠过脸颊细毛的风带着自由气息,温暖而香甜……
「当——」清脆的晨钟敲响。
荒园相依相偎的两人酣梦乍破,二人相视一笑,轻身跃过一重重倾颓的屋面屋脊,稳稳当当落在军营辕门外。
昨天的晚饭都加了肉和细粮,马厩中所有马匹已喂好,苻洵和舜英策马到神武关之下时,北翊骑兵也将将抵达,在城楼下列好方阵。
几十架投石器在神武关下呈一字排开,络绎不绝的攻城锥从骑兵方阵中线被推出。骑兵方阵前方,上百架云梯和扶着云梯的猛将严阵以待,只等九死一生占据城头,博得先登功名。
武煊特意披上武焕生前那套银色软甲,手执姜榷常使的长槊,在一堆铁甲森森的重骑中分外扎眼。
「就当姜都督和五哥也在,与我并肩杀敌。」他粗糙的手发着颤,轻轻抚过磨亮的硬木杆,直看得舜英眼眶发热丶心潮澎湃。
「攻个城那么多废话,矫情!」苻洵不屑轻嗤,转头看向西边临梁群山千仞峭壁。
舜英伸手拧了一下他胳膊:「不会说话就闭嘴。」
。
「夺回武原,收复河山!」震耳欲聋的呼喊排山倒海,穿透云霄,穿透八百里乌兰山。
「攻!」
两方阵营中的裨将用力挥动红旗,号角连营烽火起,战鼓催征马蹄疾。投石器掷出的巨石砸入瓮城,推着攻城锥丶抬着云梯的步兵一马当先,三排弓箭手与盾兵参差排列紧随其后,如汹涌的激流丶直直冲向巍峨城墙。
城楼上架起无数床弩和弓箭,千万箭矢劲射如雨。箭头撕破气流发出锐利尖啸丶巨石砸碎□□沉浊的闷响丶锐器刺穿躯壳血流汩汩丶攻城车撞击铜门的轰隆声丶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丶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
满耳混乱嘈杂丶满眼血肉横飞丶满鼻子血腥恶臭。
「咚」丶「咚」丶「咚」……攻城车的声音响得连大地都震颤起来。
乱石和箭雨轰鸣着在空中乱飞丶门闩摇摇欲裂丶守军在一拨又一拨冲击下守势渐颓。
撼天动地的巨震中,第一重城门轰然洞开。
「这是主大门,最难的一道门攻破了」,武煊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斜睨着苻洵,「堂堂荣国战神,传说你闪电战玩得炉火纯青,就没什么秘密武器,非要这样一道一道去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