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洵冷笑:「都说庄王精通权术,弱冠之龄仅用半个月就顺利政变夺位。如今看来,不知当初有多少冯太后手笔。」
送别苻洹后,苻洵离开茶楼回到相见欢客栈,底下几层楼洒扫出来供白袍卫住,顶层的房间略作改造,隔出有前厅丶书房丶饭厅和卧房的套间。
他先去了趟厨房,揭开蒸笼盖瞥了一眼,糖蒸酥酪火候正好,用小勺尝了一口,甜味和奶香味恰到好处。于是用琉璃盏舀了半盏,加上些杏仁碎和干桂花,又拿起小碟夹了几个樱桃毕罗,一起放进食盒。
阳光透过银红纱窗照进花厅,舜英不知何时已起来,坐在花厅的圆桌上,左手拿一块软木丶右手正用小刀刻着什么,细细碎碎木屑飘满桌面。
苻洵将酥酪和毕罗放在一旁小几上,走近挤出一丝笑意:「正好大热天,酥酪放凉了好吃些。」
又好奇地问:「这次刻的是什么?」
「大虫」,舜英促狭地眨眨眼,却流下两行泪,「先前大殿下在时,他们都管姜夫人叫『母大虫』,他们夫妻都一个样,耿直脾气暴,有时候承陵和承贇捣蛋,哪怕是在冯太后跟前,姜夫人也是上手就揍。」
苻洵笑着附和:「的确是那样性格。」
她也笑了,笑着笑着泣不成声,再也拿不稳刻刀,伏案哭了半晌,忽然抬头,泪眼朦胧看向窗外:「为什么偏偏是阿旭?」
「我记得小时候,姜夫人对冯太后和两位嫡出殿下温和有馀丶亲近不足,唯独对阿旭十分上心。姜夫人很想有个斯文些的孩子,可笙儿比她两个哥哥性子还虎,阿旭跟承陵差不多大,身子骨弱丶胆小心软,姜夫人对阿旭疼得跟什么似的。」
「为什么阿旭要这样?姜夫人被人追着砍都没忘记护他。」
「阿洵,整个世界都乱套了,所有我熟悉的人都有另一张脸」,她眼眶通红注视着他,捏了捏他的脸蛋,挤出恍惚的微笑,「这张是真的。」
「在姐姐这里,阿洵永远是真的」,苻洵等她不再哭泣,取出一方丝帕打湿,替她擦干净脸,端过酥酪递给她,「姐姐不如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些。」
舜英艰涩地笑了笑,舀起一勺酥酪送进嘴里,竭力吞咽。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主子,出大事了!」
第190章满座衣冠胜雪
银匙掉回琉璃盏,撞出清脆响声,舜英霍地站起身。
「秦川?」
她猛然拉开大门,与刚狂奔到门口的秦川大眼瞪小眼。
秦川震惊片刻,失声惊呼:「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郎琊不是说你……」
「秦川!」苻洵忙喝止他继续絮叨,冲过去一把揽住舜英后背,「姐姐,你先回来,坐下听我说……」
「所以,我那天在山谷看到的就是秦川,」舜英大脑宕机一般呆住,转头看向苻洵,面部轻微抽搐,似是不知做什么表情,喜怒哀乐迅速转换,竟露出个灿烂的笑,「金州之战早已结束对不对?秦川早就送钧良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
秦川吓得面无人色:「夫人你别笑,好瘮人。」
「没事,秦川你先回房,有什么事等我过来找你」,苻洵关上大门,扶她回到卧房丶在床沿坐下,目不转晴注视着她,「姐姐,钧良和钧安还活着……」
舜英满脸笑容点头,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问:「其他人呢?」
苻洵埋下头陷入沉默,数次抬头欲言又止,却又摇摇头,最后起身去书房取出一卷泛黄的丝绢。
「姐姐,我不是故意瞒你,这密信是攻打武原城前一天收到的,我怕你第二天作战分神,本想班师之后告诉你」,苻洵咽了口唾沫,将密信递给她,艰涩地说,「后来武煊丶姜夫人丶元旭……发生了太多事,我越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舜英笑着打开密信,一行一行往下读,手抖得厉害,紧跟着后背丶腰丶腿……整个身躯都在剧烈颤抖,脸上仍挂着笑容,凝固的丶扭曲的丶濒临崩溃的笑容,似乎已失去对面部的控制。
她用力捂住耳朵,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眶通红丶目眦欲裂,却流不出一滴泪;张大嘴巴,像是在歇斯底地地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保持这个动作僵了许久,她身躯猛然前倾,呕出几大口鲜血,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