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丝绢颓然飘落,坠入地上新呕出的鲜血里,几行字迹慢慢被殷红浸没。
建宁十四年三月二十八,崔玄仁叛变,金州失守。
褚氏旁支子弟八人抵死不降不逃,在城破之后率亲兵藏于街巷丶与敌军周旋三天三夜,被崔玄仁亲兵俘获丶斩下头颅悬于城墙之上。
城破前夜,褚秋水次子褚钧威丶四子褚钧良丶养子褚钧安在白袍卫的守护下,率亲兵突围求援。崔玄仁叛变之后,立即派遣武卒营穷追不舍,褚钧威为掩护弟弟逃生丶战死乱军之中。褚钧良与褚钧安九死一生逃回阊江,却都落下不同程度的伤残。
冯太后表彰褚氏满门忠烈,起复褚钧贤为羽林卫副指挥使,又分别迁褚钧良与褚钧安为太仆寺少卿丶太常寺少卿,百官及各世家称善者久之。
守卫金州城的褚氏子弟,就是舜英在地皇山摘槐花那天下午,看到的那窝奔逃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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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坐在秦川卧房,房间乱得跟狗窝似的,但他无暇顾及丶只静静蹙眉沉思。
舜英晕晕沉沉近十天没下床,接二连三的噩耗,挚友的丶亲长的丶母族血亲的……还全都是被自己人背刺,坚韧如她,也承受不住这没完没了的轮番打击。
她并非一直昏迷,有时会清醒一时半刻,很努力地吃饭喝水,但是吃下去总反胃呕出来,于是继续吃喝。咀嚼那些食物时,她咬牙切齿满脸狰狞,像是在撕咬谁的皮肉。
苻洵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她,这两天她不再浑浑噩噩一味沉睡,开始对着窗子外流泪发呆,有时候还会跟他讲一些跟堂弟们的往事,睡下之后呼吸也平稳许多。
苻洵知道,她已逐渐接受亲友离世的事实。
想到那天秦川莽莽撞撞冲进来,像是有什么大事,于是吩咐一名仆妇守在卧房,自己下楼去寻秦川,撞见郎琊也一并叫来议事。
秦川耸了耸肩:「我是想说,护送靖安王回宛平的路上出了大事。」
四月二十三,元承贇越过伊河丶刚刚踏上北翊的土地,就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在渡口奉迎圣驾的侍卫俱是生面孔。一打照面,立即喊出口号「擒杀国贼,独尊正统」,手持白刃向归国使团冲来。
纯钧和秦川等人立即要护送元承贇返回渡船,遭其严词拒绝。元承贇生于军营丶长于三郡二州,其血性远非深宫长大的国君能及,当即高声列举冯太后挟持元氏嫡嗣丶杀媳杀孙丶窃权乱政丶里通异族条条罪状。
又告知众人,纵要身死,元氏子弟也该堂堂正正战死丶揭发窃权者嘴脸,而非被无声无息谋杀于逃亡道途。
然后,慨然拔刀丶身先士卒迎向乱军,其亲兵及内卫受其鼓舞,纷纷士气大振,竟与数量三倍于自己的乱军杀得不相上下。搏杀正酣时,西面传来急促疾驰的马蹄声,谢朗率两千亲兵轻骑飞驰而来,边跑边喊:「陛下上马!」
杀出重围后才从谢朗处得知,荣国与北翊结盟的当日,变数陡生。几乎同一时间,燕洺二州丶三军郡爆发哗变,姜氏一族与元承贇亲信大部分被谋害。混乱之中,霍修当机立断封锁朔门关丶神武关和建兴城,率亲兵关门揖贼。
谢朗意识到元承贇归国有危险,马上率一队亲兵杀出重围丶直奔怀阳城前来接应。
秦川疑惑地问:「大殿下和姜氏在三州两郡那么多年,还是很得人心的。只是不知好好的怎么说叛变就叛变?」
「很简单,利益」,郎琊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北宛这七年,三州两郡都过得紧巴巴的。就说最直接的,细粮和肉食全都供应给前线将士,留在宛平城的那拨人一天只吃两顿,就连姜夫人和靖安王也只中秋丶年节能吃上肉,更别说美酒丶精细菜肴……」
「怪不得那天喝武煊两坛桂花酒,他肉疼得跟什么似的」,苻洵也叹了口气,「堂堂太后和国君,过得还不及阊江普通富户。」
姜嫣和元承贇尚且如此,底下人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豪宅丶华服丶美食这些好东西,喘气儿的都喜欢,起先有过命交情和家国大义撑着,但没人不想过好日子」,郎琊沉吟道,「我与他们协作时也听他们聊起,不少人还想着打跑北宛能南下过几年舒服日子。」
秦川恍然大悟:「但去年姜夫人和靖安王断然拒绝了冯太后的招安……也不知多大仇,好好的婆媳和祖孙,弄成这样。」
「这就没人知晓了」,苻洵摇摇头,「布置游说那么多人,绝非一日之功,冯太后肯定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粮草!」郎琊眼睛一亮,「我护送过几次南翊的粮草船,当时就有些奇怪,船上除了水手,其他人大都是文官,看起来十分面善又弱不禁风,穿得似乎也很……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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