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班家姑姑送给孙儿药枕,说是可明目清心丶镇定凝神。孙儿已试过,甚好,就劳烦姑姑多做了一对,祖母比孙儿操劳得多,更该善加保养。」
冯姮嗅到那似曾相识的药香,怔愣片刻,舒展眉眼笑了:「陛下的心意哀家领受,等几天六叔大婚,就该改口班家姑姑叫『六婶』了。今日这样高兴,可是刚从六叔家回来?」
承禕双颊因兴奋泛起红晕:「今年汛期提前,六叔刚去沵州赈济回来,还带回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冯姮笑盈盈问:「你六叔心善,在四州十郡不知开设多少保育院,如今竟将保育院开回家里了?」
「不是的,六叔说看他们资质好,想收作弟子,以后赈灾也多几个帮手」,承禕眼神带着恳求,「孙儿已试过,确实不算笨,曲央过目不忘丶博闻强记,付明很会舞枪弄棒丶练得一手好棍法。」
「如今宗室与世家之中丶与陛下年龄相当的孩子不多,他们能得你六叔青眼,资质自不用说」,冯姮顿时心领神会,颔首道,「朝中大力推举寒门入仕,陛下若瞧着喜欢,可召他们进宫作你的伴读。」
承禕立即笑逐颜开:「多谢祖母,那孙儿立即下旨,让他们二人明天开始进太学伴读。」
冯姮诧异:「两个?不是说三名弟子么?」
承禕忙解释:「还有位小哥哥,我本也想让他入宫,可他已请命代师游历四州,查访水患受灾情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哦?」冯姮两眼一亮,闪过一丝赞赏,「小小年纪,倒是个办实事的好苗子,那孩子姓甚名谁?祖籍何处?」
承禕回想片刻道:「他叫穆阐,祖籍萝州,永平元年水患中父母双亡,是六叔名下保育院收养的第一批孤儿。」
冯姮点头:「等那孩子回到阊江,带到祖母面前看看可好?」
承禕尚在迟疑,冯广年忙说:「太后娘娘求贤若渴,指不定这一看便送穆阐一场泼天富贵。」
冯姮见承禕松了口气,又柔声道:「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去宛陵。」
承禕露出笑容,心满意足施礼告退。冯广年目送他退到正殿以外,才含笑道:「娘娘高见,自打起复褚氏兄弟,陛下待您是越发亲厚了。」
「哪个孩子不思念娘舅?若无崔氏强力扶植挑唆,褚氏本就不足为惧」,冯姮叹了口气,「若阿英当真不在人世,褚氏阖族都是忠肝义胆的纯臣,可惜死在金州的八名子弟……」
她忽又蹙眉疑惑道:「莫非情报有误,南撤之时司南侯毫发无损另有隐情?」
冯广年欲言又止,附和说:「金州一战确实败得始料未及,臣至今想不通,崔玄仁两个儿子是怎么悄无声息跑去金州,还被苻洹俘成为人质,五十多岁的人,自然在意子嗣……」
「无妨,好歹守住了丹水口,丢失土地再打回来便是」,冯姮笑道,「广年,多亏你当年举荐班益,若能收回翊东三十五城,他之功劳不输贺丶辛。」
冯广年忙说:「有娘娘伯乐识才,使其不至明珠蒙尘,是班益之幸。」
冯姮摇头:「英雄不问出处,圣贤不问出身,若寒门之中尚有沧海遗珠,朝野上下之大过也。」
。
六月十七,从阊江王宫到宛陵养马场的路上,黄土垫道丶净水泼地,重兵前呼后拥护卫着冯太后与延光王的仪仗。
「大翊以武立国,太祖时候便已定下『一年一小巡,三年一大巡』的规矩」,冯姮与承禕共乘六马轺车,看着途中风物对他逐一解说,「大翊设骑兵丶步兵丶水师三军,陛下可还记得这三军如何分布?」
承禕蹙了蹙眉,有些为难:「朕只记得步兵和水师总数,至于在各营如何分布……」
「唉——你父王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对八方军营兵力分布如数家珍」,冯姮面露失望,片刻后又笑道,「有个词叫笨鸟先飞,陛下若不记得便多巡几次。」
骑马扈从在侧的元旭忙柔声说:「国家大事千头万绪,陛下自然没那么多心力去记这些,慢慢来……」
承禕难堪稍解,郑重地说:「那朕就从今日倍加用功,好生了解宛陵养马场有良驹几万丶粮草度支如何。再去燮陵大营检阅巡视新练的骑兵,待班太尉夺回翊东三十五城,夺回北疆。」
冯姮欣慰地翘起唇角。
卢照仪位列三公,本应跟在国君仪仗后的扈从车队里。但冯姮十分周全地替他安排了一架驷马安车,紧跟在国君车驾身后,说是卢大夫年事已高丶不堪路程颠簸,理应多加照顾。
冯姮刚大权独揽那年,卢照仪带头将这摄政太后劝谏得狗血淋头,但他骂得越凶,冯姮待他越是优渥宽厚。一而再丶再而三地拒绝她的厚赏之后,卢照仪也不再执着于直谏。
因为根本没用。
非但没用,时间一久,还显得整个御史台都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