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曲依然奏着,侍卫依然舞者,甚至站在宾客身后的歌者依然中气十足地唱着,一咏三叠——
「君不见,粼粼白骨梦春闺,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唱得好」,承禕挡在舜英座位前,转身端起酒杯,「古来征战几人回?」
所有目光齐刷刷盯向他手中酒杯,却见他笑着递到唇边,慢慢饮下……
众人提着的心放下。
他将还剩半杯的琉璃杯再次举起,众人的心再次悬起。
他却只缓缓倾斜酒杯,一线莹亮酒液慢慢流下,溅落倾洒在地。
「这杯酒,朕与前线战死的将士共饮。」
冯姮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佳节,陛下可送些酒肉到前线,让将士同庆。」
承禕点点头,将酒杯放到舜英桌上,笑容可掬注视着冯姮:「孙儿有一事请教祖母。」
「何事?」
「朔北冤死于内战的几万将士,该如何喝到这些美酒?」
话音刚落,「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紫极殿四方殿门齐齐紧闭。宾客发出惊恐嘘声,惶然四顾寻找逃生路径,座席中忽然传出一声短促惨叫,血溅三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左列的冯辽抽搐着向前倾倒,脖子上巨大豁口正不断喷溅鲜血。
承禕突然惊呼「母后」,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螭陛,安静端坐的舜英不知何时倾身栽倒,跌下座位晕厥过去,唇边一摊黑血。元璟睁大双眼,飞快收剑奔向舜英,托住她身躯,含泪呼喊:「阿英——」
冯姮正惊愕盯着冯辽,听到动静转头,眼里闪过惊惶和茫然,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承禕已倏然拔出佩剑指向她:「祖母为何毒杀母后?」
电光火石间,殿中骤然闪起一阵白,沉静的白是白绫丶耀眼的白是刀光,从唱歌的乐人手中挥出,座下冯后党羽被勒颈的勒颈丶封喉的封喉。
同一时刻,剑舞表演的侍卫方阵腾起磅礴亮光,寒气纷乱涌向螭陛,冯广年忙持刀跳到冯姮面前:「护驾,护驾!」
承禕回身瞥了一眼中毒晕倒的舜英,缓缓移过剑尖,指向坐在席首的元旭,一步一步走过去:「六叔,你利用大伯娘信任,一簪刺死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元旭惊得站了起来,拉起班珂护在身后丶跌跌撞撞往后退去:「你冷静些,我不是故意的……失手……」
「朕今日杀了你夫妻,也是失手!」元承禕冷睨一眼正与冯广年和夏部暗卫缠斗的少年侍卫,举着剑离元旭越来越近,猛然挥过。
「阿旭——」班珂凄厉呼喊。
一朵血花陡然绽放又凋落,元旭挡在班珂身前,深深剑痕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腰。
「陛下!」元璟正焦躁地在身上摸索常见解毒药,给舜英喂水送服,瞥见殿内场景,悚然高呼,「陛下,褚娘娘快不行了。」
承禕那张稚嫩的脸血迹斑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狠戾,走回螭陛上,漠然盯着满殿血腥:「众臣听着,朔北永远是大翊的朔北,伯父阖家以命抵御异族数年,流着的是元氏血脉,更是我大翊子民!」
冯氏党羽有为数不少武将,在第一轮的屠杀后已清醒过来,纷纷举起条案丶茶几等家具搏斗逃窜。其馀臣子一边奔走躲闪以免误伤自己,听见此话,动作稍微顿了顿。
承禕又道:「北宛异族,狼子野心,谋弑我父在先丶欺凌我母在后。冯太后率先背弃『边垣之盟』丶擅断粮草,柘枝城未平丶挑动内战,欲耗尽三郡两州骑兵,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与母国!」
殿中躲避的臣子动作又是一顿,虽不动声色,对视的眼神中已蕴含惊疑。
同样的话,四月底姜夫人薨逝时听到过,此时从自家幼主口中说出,却添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有人热血沸腾振臂高呼:「臣愿追随陛下殄灭奸党丶匡扶正统丶收复河山!」
有人起头,殿中开始窃窃私语,几名性情急躁的武将想要站起来,有旁边溜出机灵的姻亲挚友将其摁下,紫极殿一时人心浮动丶暗流汹涌。
忽然,正殿大门轰然洞开,一声鸣镝飒沓而至,方才起头高呼那人被洞穿胸膛,呆滞僵立许久丶轰然倒地。
叮叮当当乱响的刀剑声停了,惨叫声停了,就连满地尸首都停止了抽搐,殿中所有动作霎时凝滞丶鸦雀无声,如被无形的大手掐住脖子。
冯姮收起方才慌乱,气定神闲站起来,满眼不解和悲痛。
「陛下何故谋反?」
庭燎晣晣,铁靴踏地声整齐划一,飞速由远及近,手执火把的卫尉寺侍卫如壮丽的火龙,到了殿门飞速分流成几股,往其他殿门涌去。不过须臾,紫极殿已被围得如同铁桶。
侍卫涌入殿中,又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刀剑互斫声丶惨叫声慢慢稀少,只剩令人窒息的死寂。
披甲将领飞奔而入,跪地高呼:「末将卫尉少卿冯睦,拜见太后!」
冯姮淡淡扫过满地狼藉,瞥过舜英时,瞳孔急遽收缩:「阿英,阿英,宣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