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冷笑:「可她从未打开过那个药材盒,哪怕只有一次……除了庄王,其他养在膝下的孩子,包括阿晴,在她心里什么都不算。」
元旭无声攥紧拳头,倒退一步,屈膝下跪:「臣这一双手,沾了崔氏的血丶褚氏的血,也沾过大嫂的血,还险些沾上陛下的血,请陛下罢黜臣的官职,褫夺臣的爵位。」
舜英睨向他,弯了弯唇角:「那日笠泽大营,若营救阿珂失败,你会眼睁睁看我人头落地?」
「当年没护住菀儿,我不能再对不起阿珂」,元旭笑容悲凉自嘲,「我首鼠两端,洛川那会儿你不是见过?」
舜英又问:「你说,姜夫人是你杀的?」
元旭表情一僵,垂眸点了点头。
舜英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给他,指向自己心口:「再刺一次,如何?」
元旭眼瞳急遽收缩,手一抖,金簪跌落丶清脆一声「叮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你家练武场」,鼻子酸疼丶泪花越来越多,舜英别过脸,等泪水滴落后才回首,「我都刺不穿,你手无缚鸡之力,哪来那么大力气徒手刺死姜夫人?你在练武场那些话,也是提醒我,冯太后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果然没用,说杀人都没人相信」,元旭低头苦笑着,翻来覆去看自己手掌,泪水一颗颗滴到手上,滚烫的丶酸苦的,「前年,大嫂到处寻你不得,北宛未平丶他们不能与荣国生隙,冯太后多疑,我想得到信任就要纳投名状……」
「所以,你那时候就开始筹备夺权」,舜英仰头注视着飞翘檐角,泪水不断涌出,「冯太后让你与班氏联姻的时候,你就想好了,顺水推舟策反班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云飞燕性子太滑溜,直接跟我合作,比跟随冯太后更有用」,元旭挺直上身,微微抬头,「从三郡二州粮仓见底那一刻,大嫂就开始到处找你,五姐姐临终也托付我一定带你回阊江,回头我就被关进清泉宫……」
「等我出来你已经不见了,阊江也跟宛平交恶,我还得众目睽睽背上大嫂的性命。最绝望的时候我甚至想过,直接引骑兵南下丶让承贇来坐这位置好了。幸亏你回来了,幸亏时间没过去太久,你在军中声望尚在。」
舜英呆立在夜风中,任泪水被吹干,嗓音哽咽暗哑:「所以,练武场丶沧浪墅你也一直在试探我……」
「从燮陵到笠泽,你不也一直在试探我?」元旭面带讽刺轻笑,「这么久的心血,这么多人的牺牲,我不能托付给心志不坚的人。」
他忽然抬头,深深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期冀:「与彼此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是什么滋味?」
舜英别过脸:「我既选择回来,就已下定决心。」
元旭低头,唇角勾起苦笑:「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曾经历过。可我只看一眼你们,就知道那有多好……设身处地,也能知道你宁愿战死朔北,都不想再与元氏宗族有任何纠葛……」
「你说,朕该怎么罚你?」舜英陡然拔高音量,截断他馀下的话,目不转睛盯着他双眼,满脸自嘲,「方才你说,让朕褫夺你爵位丶罢黜你官职?」
元旭坦然双手平举到胸前,稽首大拜:「臣这双手已经洗不干净,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与母妃妻儿安度馀生。」
舜英注视他许久,忽然笑起来,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似是醉了,就那般笑得越来越恣肆,猛然一收,冷冷逼视着他,从齿缝挤出三个字:「想得美!」
「我求不到的平静美满,你也别痴心妄想。」远处灯光照来,遮得她面目晦明不定丶眼神有些迷蒙,冰冷夜风里,她的声音缥缈虚幻,「只要我掌权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归隐致仕,慢慢在这牢笼里风刀霜剑地捱吧。」
她流着泪,冷冷抛下最后一句话,断然拂袖而去。
「我罚你,一入朝堂永无退路,终生战战兢兢丶如履薄冰,为大翊鞠躬尽瘁,直到耗尽最后一口热气丶一抔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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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旭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经过前院,发现书房的灯仍亮着。
班珂靠在房内软榻上,双目紧闭丶已然睡熟。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张薄被,轻轻覆上她身子时,她被惊醒了。
「回来了?你脸怎么了?」她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清浅明亮,着急地伸手去触他颊边破损,懊恼地说,「太后是不是大发雷霆了?早知如此,在船上就该跟她说明布署的。」
元旭笑着摇摇头:「没事,她从小就脾气不好丶武德充沛,一起长大的几个男孩子,除了四哥谁没被她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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