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那件事算是翻篇了——舜英脾气不好,可习惯有仇当场报,揭过去就不再提。
他正低头小口吃着山药泥,冷不防感觉身侧一寒,抬眸正对上承禕那双黑沉沉眸子,意味深长在他脸颊青紫处反覆打量,像是要盯出个洞。
他汗毛倒竖丶心猛然一沉——承禕聪慧早熟,样样多智近妖,唯独在某些事情上开窍虽早丶脑子却少根筋,总能往最歪最奇怪的方向思考。
一口山药险些呛在喉咙,他满脸糟心丶正飞快思索怎么让承禕移开目光,殿外传来宦官喜兴的细声——
「鸿胪寺卿周睿才上奏喜报——」
「荣建宁王递国书,愿与大翊重修盟好!」
第207章始知相忆深
翊延光八年丶荣建宁十五年,四月二十三,建宁王苻沣亲笔写给褚太后的盟好国书送达阊江。
舜英静静看了那封亲笔手书片刻,递给元旭。
元旭瞥见那字迹便是一怔,笔力虚浮丶墨迹粘滞,一见便知写信之人身体状况堪忧。
国书对阊江朝廷雪中送炭的行为大加感激,声明愿响应边垣之盟,并拥立大翊褚太后为盟主,不日将亲自率使团入阊江重订盟约。
邦交惯例,平等两国要么寻个中间地段,要么派遣国内位高权重的臣属为使者,去对方国都觐见,国君大老远跑对方国都去,是藩国对宗主国的礼仪。
群臣都很兴奋——与荣国有来有回打了八九年,苻沣瞧着温和,打起仗来毫不含糊,如今终于熬到对方先低头。
「国力」,从来对邦交不置一词的云飞燕忽然开口,「延光二年,第一次边垣之盟启动,荣国选择遵守盟约丶投身北疆战场,至今将近六年。虽北宛从未进犯荣国疆域,龙骧军与玄甲营仍不断驰援三郡二州,早已将国力拖垮。」
兴奋的群臣骤然鸦雀无声,在心里将这几年对北宛的桩桩件件过了一遍,不约而同沉默下去。
元旭与舜英交换了个眼神,酝酿片刻正要开口,承禕忽然出声:「既是平等友邻,何须对方国君千里迢迢来阊江?」
说完这句后,他又转头问:「母后以为如何?」
舜英唇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请周卿以友邦之礼待之。」
时光像水,无声滑过。
自那天以后,便是惯常地朝会丶散朝丶批阅奏摺丶商议重修盟约规制礼节……忙完公事就陪承徽骑马习武,或是带回邶风别苑读书写字。郑锦珠时不时带大堆好东西去看班珂,回程顺道将承徽捎回宫禁。
平淡丶温煦丶热闹。
剩下的,便是等待一封又一封从前线发回的塘报。
援军已到长济渠丶援军已跨过伊河丶先军已抵达燕州丶辎重已登岸……骑兵走得越久,传回塘报所需时间越长,却仍未收到任何来自宛平的确切消息。
承贇在淮水退兵前说,自己要马上回朔北支援,当时的宛平全靠谢朗和苻洵撑着,马上就要断粮了……
五月初九黄昏,舜英坐在邶风别苑望楼上,胸口传来一阵阵心悸。她心口痛得全身都麻了,四肢百骸冰冷僵硬。看着北边出神,直到暮色四起丶夜露浸湿裙角也浑然不知。
宫禁内亮起串串灯笼,她又期盼地盯着正南的明德门方向。
边垣之盟重启后,东华门加派了守门侍卫,一有战报,她和元旭立即用令牌叩开宫门,从春秋道直接进上书房。
她突然发现,自己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一天一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元璟走上来,温声提议:「若等得焦躁,不妨做些事,静下心慢慢等。」
这几天,元璟一直住在邶风别苑,舜英得闲时,他就主动来聊聊政务丶聊聊家常。这会儿,他又摊开满桌瓶瓶罐罐,非要教她点茶。
然后惨不忍睹看舜英大力出奇迹,将茶膏打得乱飞,只得长叹一声收了茶具,临走时宽慰她说:「阿晴的相术一直很准,苻洵没那么容易出事。」
正值此时,门人通报,承禕送她一份薄礼。宣进来后,她顿时两眼一黑——三个俊秀标志的少年,眉眼干净丶气质青涩灵秀,像谁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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