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身后有人悠悠接口:「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楼下,元璟提着一坛青梅酒,正看着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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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不去家宴?」苻洵一边往院中石桌上摆糕点果子,一边吩咐厨房开火炒菜,「今晚放她们自行团聚了,值守的人有些少,国公见谅。」
「没大没小,叫师父」,元璟看他坐下,笑容温煦,「宫宴怪无聊的,来找你喝酒,阿英不在家,你连饭都不吃了?」
在这陌生的地方,苻洵第一次生出异样的亲切感,柔声问:「师父带来的酒,要不要热热再喝?」
元璟也不推脱,静静看他熟练地支起炉子,将坛中酒倒入酒盅,在沸水里烫着,忽然长叹一声:「上次见你,还是十六年前,那时候就觉着你们般配,性子合得来。虽然中间走了些岔路,走着走着还是殊途同归。」
苻洵将烫好的酒斟满酒杯,端给元璟,唇角扬起一缕落寞微笑:「也许,我才是那条岔路。」
元璟摇摇头:「你从前比现在潇洒,敢爱敢恨,活得很痛快。」
苻洵道:「我那时还不知家国之重,所谓责任丶大义丶仁爱,这些她教我的在心里生了根,又重新隔在我们中间。」
元璟温声宽慰:「这三百来年,两国不也有相安无事的时候?小陛下主动向你示好,又和你家太子是表兄弟,血浓于水,你担心的那些未必会发生。」
「不,不一样了」,苻洵喝得五六分醉意,连连摇头,「平定北宛之后,必有一战,因为东原道三十五城和澄洛驰道……任何一个国君都无法容忍三郡二州沦为飞地。」
违心的安慰在元璟喉咙滚了几滚,还是说不出口,喟然长叹之后举杯一饮而尽。
苻洵忽然转头看向灯火连天的宫禁,眼神迷离:「师父,你相信天命吗?」
元璟若有所思,偏头看向燮陵的方向,眼里漾起水光:「我信,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
「是啊,每次就差那么一点,从灵昌到武原丶再到阊江,我们用尽全力,却总差那么一点」,苻洵扯动嘴角,挤出个灿烂的笑容,「若我从未招惹过她,她定不会这么颠沛和辛苦。」
元璟吓得手一抖:「你怎么比我这老骨头还消沉?」
苻洵笑了,眼里跳跃着星星点点浮光:「消沉?那只是曾经,那时候我满腹戾气和不甘,后来跟她在一起,才变成如今模样。师父,我没有不甘,只是觉得她本可以过得很好,是我……」
院墙外传来清道响鞭声丶忙而不乱的脚步声,迅速向前门口移去,打断苻洵思绪。
「去接她吧,你们早点歇息」,元璟起身悠悠地说,「我回桐花别苑了。」
苻洵疾步向院门走去,身后传来元璟的吟唱:「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身躯一震,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手却难以自已地颤抖丶泪水盈满眼眶。
「阿洵,你们是一样的人啊。可幸,你们对彼此这样了解;不幸,你们对彼此这样了解」,元璟站在身后,意味深长地说,「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想想这句话吧。」
苻洵走到门口时,许姿正将摇摇晃晃的舜英扶下肩舆,吩咐仆妇去抬软榻,见他来了,眉间露出喜色,忙吩咐人关门。
她满身都是酒气,苻洵打横抱起她的时候,她却十分安静,脑袋歪在他胸口,呼吸平稳。
快走到卧房门口时,她忽然伸臂环住苻洵的脖子,喃喃道:「阿洵,我们拜过堂的,不准瞎讲面首什么……」
苻洵心一软,将她放在床上,拨开颊边散落的鬓发,轻声道:「不乱说了。」
舜英定定望着他,眼睛亮得吓人:「五年之约,相信我丶我有办法的……」
苻洵正张嘴,门外传来通报声:「娘娘,王上还在门外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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