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远深吸一口气,额头触地:“请陛下割袍断义,依法惩处。唯有如此,才能正纲纪、服人心。否则,今日放过一人,明日便有百人效仿。国将不国,何谈治平?”
殿外寒风吹动幡旗,猎猎作响。
皇帝久久伫立,终是挥袖:“准奏。着都察院立案调查荆王涉案一事,所有牵连官员,无论品级,一律拘押候审。另,即日起,全国书院荐举资格暂停,由礼部拟定新法草案,交廷议审议。”
退朝之后,林知远并未立刻离去。他在宫门外等候,终于等到陈慎之出殿。
这位御史中丞须发斑白,眼神锐利如鹰。见林知远候于阶下,微微一笑:“状元公果然不负众望。”
林知远拱手:“大人布局深远,学生不过执行者耳。”
陈慎之摇头:“你莫要误会。此事我虽支持,却未曾授意你查到荆王头上。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根线竟能牵出皇亲。”
“那大人以为,接下来会如何?”林知远低声问。
“风暴将至。”陈慎之眯起眼,“赵崇安必不会坐视。他党羽遍布六部,尤其兵部、工部多为其亲信。而荆王背后,还站着皇后一族。一旦他们联手反扑,只怕陛下也难以独撑。”
他忽然握住林知远手腕:“但我看好你。因为你不怕。你敢把火烧到天上去。”
数日后,朝廷动作频频。
都察院正式逮捕湖州沈氏家主、苏州王员外等七名豪绅,抄没家产;刑部提审余杭涉案胥吏十余人,其中有三人招供曾受赵相府幕僚指使销毁证据;更有两名原属城南书院的教谕,在狱中写下血书,承认协助伪造考生户籍,并提及“每月初五赴京送册一本,交于宣武门外某茶肆掌柜”。
线索直指赵崇安。
与此同时,宫中传出消息:荆王被软禁于府邸,不得出入;皇后为此哭诉于皇帝面前,反被斥责“纵亲败法,愧对列祖”,闭门思过。
朝野震动。
百姓拍手称快,街头巷尾皆传“青天状元”之名;士林之中,寒门子弟奔走相告,视林知远为楷模;而权贵阶层则人人自危,私下串联,密谋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意外再生。
腊月初八,大雪纷飞。林知远正在翰林院整理新法草案,忽闻急报:钱文昭暴毙家中,死状凄惨??七窍流血,唇舌发黑,疑似中毒。其书房被盗,存放江南学田比对资料的木匣不翼而飞。
林知远赶到现场时,只见老账房仰卧榻上,手中紧攥半页残纸,上书“赵……转运使……勾结盐商……虚报灾损……补发粮款三十万石……”字迹潦草,墨迹晕染,显然临死前仓促书写。
“转运使?”林知远喃喃,“莫非是两浙路转运使赵元朗?他是赵崇安族弟!”
他猛然醒悟??钱文昭不仅查了书院田产,还在暗中比对历年赈灾款项!此人竟触到了另一个巨大贪腐网络的核心!
当晚,林知远召集赵承恩与剩余亲信,彻夜研判残纸内容。结合过往情报,他们拼凑出一幅骇人图景:赵崇安一党利用转运使职权,在灾年虚报饥民数量,骗取朝廷拨款,再与盐商勾结,将赈米转卖牟利,所得银钱一部分用于贿赂朝臣,另一部分则通过书院系统洗白,伪装成“助学捐款”。
这是一个横跨民政、财政、教育三大系统的腐败链条,盘根错节,牵连极广。
“我们必须立即上报!”赵承恩激动道。
“不行。”林知远摇头,“证据不足。仅凭半页残纸,无法定罪。反而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难道坐等下一个亲人死去?”赵承恩红了眼。
林知远沉默良久,终于起身,取出一枚铜符:“我要见一个人。”
次日凌晨,他持符潜入皇城西侧一处隐秘院落??这里是隶属于枢密院的情报机构“静庐”,专司监察百官言行,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接待他的是一位蒙面女子,自称“阿芷”,职位不高,却掌握大量密档。她见到铜符后,默默点头,取出一份封存已久的卷宗:
《丙午年至戊申年两浙路赈灾账目异常汇总》
翻开一看,林知远呼吸几乎停滞。
上面清楚记载着:三年间,两浙路共申报灾民四十六万人次,发放口粮三十八万石,实则核查仅有二十九万人受灾,多余九万人口、九万石粮食去向不明。而每次拨款后十日内,均有大批白银流入杭州某钱庄,经手人正是赵元朗的心腹幕僚。
更关键的是,档案末尾附有一份密探回报:**“赵相每季收受赵元朗孝敬白银五千两,称‘兄弟互助,共保富贵’。”**
铁证如山!
林知远双手微颤,将卷宗收入怀中。出门时,阿芷低声叮嘱:“此物只能留存一日,明晨必须归还。泄露者,诛九族。”
他回到住所,连夜誊抄副本,又命人秘密联络陈慎之,请其准备弹劾奏章。同时,他写信给远在婺州的父亲旧友??一位曾任户部郎中的退休官员,请其协助验证数据真实性。
一切看似顺利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