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沉:“我知你处境艰难,但此案牵涉极广,一旦掀开,便是滔天巨浪。你若不愿插手,我绝不怪你。可若你愿试一试,我愿为你提供证据线索,甚至冒死保你周全。”
陈砚之久久不语。
他知道,一旦涉足此案,便是与整个权贵集团为敌。裴仲衡执掌内阁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而他一个新科进士,毫无根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可若袖手旁观呢?
那些被强征赋税的农户,那些因盐价暴涨而断炊的家庭,那些含冤而死的清官……他们的哭声,是否也会永远埋在这场大雪之下?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如铁:“请大人告知,下一步该如何做?”
周延章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首先,你需要找到一个人??原扬州府记室参军赵明远。此人曾参与账目核查,后被贬至岭南充军,如今流落在雷州。他曾托人传出一句话:‘账册副本藏于瘦马巷第七户梁上暗格。’”
“瘦马巷?”陈砚之皱眉,“那是扬州烟花之地,如何藏得如此机密之物?”
“正因为是烟花之地,反而最安全。”周延章道,“世人皆以为风月场所污浊不堪,不会想到那里竟藏着足以颠覆朝局的秘密。”
陈砚之点头:“我明日便启程南下。”
“不可!”周延章急忙阻止,“你现在离京,形同逃遁,必遭猜忌。且沿途关卡重重,裴党耳目众多,极易暴露。我已派人暗中联络赵明远旧部,设法将副本秘密送回。你只需在京静待消息,同时继续在朝中发声,制造舆论压力。”
陈砚之明白其意??以己身为饵,吸引敌方注意,掩护真正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好。”
临别之际,周延章取出一枚铜符递给他:“此为刑部密探信物,若遇危难,持此符可调动京畿三处暗哨。”
陈砚之郑重接过,收入怀中。
回到寓所已是三更,林修远仍在等候。听完经过,他脸色发白:“你这是在走钢丝。”
“可总得有人走。”陈砚之笑道,“你以为状元头衔是什么?是荣耀,还是枷锁?在我看来,它是一把钥匙??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林修远沉默良久,终是叹息:“若你执意前行,我陪你。”
“不行。”陈砚之摇头,“你还有家人,有前程。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最适合背这个黑锅。”
“可你母亲还在老家等你归去!”林修远激动道。
陈砚之神情微黯:“她若知道儿子做了件对的事,哪怕身陷囹圄,也会为我骄傲。”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群臣列班。陈砚之立于新科进士首位,身姿挺拔。皇帝宣读完例行诏书后,忽有御史出列,弹劾陈砚之“妄议朝政,扰乱纲纪”,请求将其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殿内一片哗然。
陈砚之却不慌不忙,上前一步,朗声道:“臣无罪!所谓妄议,实乃忧国之心;所谓扰乱,实乃忠谏之言!若直言者获罪,阿谀者升官,则朝廷威信何存?天下苍生何依?”
声如洪钟,震得殿梁微颤。
皇帝眉头微皱,尚未表态,左班中一人缓步而出??正是首辅裴仲衡。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语气却如寒冰:“陈砚之年纪轻轻,才华横溢,本该前途无量。然才高易骄,言激易祸。老臣以为,不妨令其暂居翰林院修撰之职,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待其心智成熟,再行重用。”
看似宽厚,实则软禁。
陈砚之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行礼:“谢陛下恩典,谢首辅教诲。”
退朝后,他在宫门外偶遇一位老宦官。对方悄然塞给他一张纸条,转身离去。展开一看,只有八个字:“子时三刻,西华门候。”
陈砚之心头一跳。
当夜,他依约而至。西华门外空无一人,寒风刺骨。忽听得墙头轻响,一道黑影跃下,蒙面人递来一只油布包裹:“赵参军托我送来,原件不敢带出,此为誊抄本,请务必妥善保管。”
陈砚之双手接过,沉甸甸的不只是纸张,更是无数人的血泪与期望。
回寓所途中,他察觉身后有异样脚步。拐入一条窄巷,猛地转身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