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居功。”陈砚之躬身道,“此乃天下公论,非一人之言。书中所载,皆有原始账册、人证供词为凭。若有虚妄,任由查办。”
殿内一片哗然。
裴仲衡拄杖立于班首,须发颤动:“陛下!此等谤书,蛊惑民心,煽动士林,若不严惩,纲纪何存?老臣请即刻查封印坊,缉拿编纂之人,以正视听!”
“正视听?”陈砚之忽然抬头,直视裴仲衡,“首辅大人,您说的‘正’,是要把真相捂进棺材吗?三年来,扬州百姓因盐价高涨,卖儿鬻女者不下三千户;沿海渔民无力购盐,被迫食淡而死者逾百人。这些性命,难道还不够让您‘正’一次心?”
裴仲衡怒极反笑:“竖子狂悖!国家大事,岂容你借此煽情邀名?”
“我不是邀名。”陈砚之朗声道,“我是替那些说不出话的人说话。他们没有官职,没有功名,甚至没有名字。但他们活着,也曾仰望这片sky。”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母亲来信复印件,高举过顶:“这是我母亲写的。她不识字,这封信是请村塾先生代笔的。她说:‘儿啊,娘不懂什么朝廷斗争,只知道你小时候看见地主打佃户,都会哭着去拦。现在你做了官,更要护着弱小。’”
全场寂静。
皇帝缓缓放下书册,看向裴仲衡:“裴卿,你说这是谤书。可朕看到的,是一个儿子替母亲问父亲的话:你当官,是为了谁?”
裴仲衡浑身一震,老泪纵横,却无法作答。
最终,皇帝下令:即日起,成立特别钦案组,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会同审理扬州盐案,限期二十日结案。沈?押赴午门公开审讯,所有涉案官员一律停职候查。至于“青鸾帖”,交由内阁核验真伪。
散朝之后,陈砚之走出宫门,阳光洒满肩头。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
七日后,钦案组正式公布调查结果:沈?贪污盐税白银一百二十三万两,勾结地方官吏伪造账目,逼死主簿三人,毒杀巡按御史一名,罪证确凿,依律凌迟处死,家产抄没,亲属流放。
十日后,内阁确认“青鸾帖”笔迹与裴仲衡往年奏折一致,印泥亦为内廷专用。虽裴氏辩称“或有人仿冒”,但舆论已彻底倒戈。
第十五日,皇帝下诏:裴仲衡身为首相,纵容亲属犯法,知情不报,实负圣恩。念其服务多年,免于刑罚,削去一切爵禄,遣返原籍养老,终身不得入京。
消息传出,万人空巷。百姓燃放鞭炮,称之为“清明之诏”。
春分那日,陈砚之独自来到城南旧庙。破屋依旧,墙上还留着他当年题写的诗句:“愿持一管笔,写出万家愁。”
他点燃一炷香,插在泥土中。
“我做到了。”他轻声说,“我没有变成你们中的一员。”
归途中,他收到一封信,来自岭南。赵明远写道:“雷州雨多,然心已晴。昔日同僚中有十一人愿随我北上,共修《盐政辑要》,以警后人。”
陈砚之笑着收好信笺,抬头望天,湛蓝如洗。
他知道,这场胜利并非终点。官场积弊深远,权贵盘根错节,今日倒下一个裴仲衡,明日或许会有张仲衡、李仲衡。
但他也明白,只要还有人愿意执笔直言,还有人敢于挺身而出,黑暗就永远无法完全吞噬光明。
数月后,新修《盐政辑要》颁行全国,整顿盐务,减免赋税,江南民生渐苏。陈砚之升任左春坊左赞善,兼掌谏议,仍日日上疏,针砭时弊。
有人劝他收敛锋芒,他只笑道:“我本寒门子,得见天日已是幸事。若因惧祸而缄口,岂非辜负了那年雪夜里,和我一起啃冷馍的那个人?”
林修远后来问他:“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敢吗?”
陈砚之望着窗外杏花纷飞,轻轻地说:“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我必须这么做。就像春天来了,花就得开。”
风过处,满庭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