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一听,喜得又要起身磕头,被贾母拦住了。
贾母笑道:“快坐着罢。你大老远来一趟瞧我,岂能让你空手回去?今儿个就在府里住下,明儿个让他们领着你在园子里逛逛。你整日在田垄上操劳,也松散松散,瞧瞧我们这园子里的景致,虽比不上你们田里的鲜活气儿,倒也有几分趣味可看。”
刘姥姥更是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王熙凤早已领会,笑着接口:“老祖宗放心,厢房早就收拾出来了,被褥都是熏过的,保管姥姥住得舒坦。明日我亲自陪着姥姥逛园子,定让姥姥瞧个新鲜。”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席间又说了会子话,贾母毕竟年高,略露倦色,众人便伺候着散了。
刘姥姥千恩万谢,跟着一个婆子往暂住的厢房去了。
贾母果然有兴致,次日用了早膳,便让鸳鸯搀着,带了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并刘姥姥,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园子里来。
说笑间,便先到了潇湘馆。
紫鹃早已得了信,早早将湘帘高高卷起,阶前也洒扫得干干净净。
贾母进来,只见满室书卷叠映,一案笔墨生辉,窗外竹影摇青,凉风穿户,先含笑赞了一声:“好个清幽所在。”便在正中的榻上坐了。
黛玉见外祖母亲至,忙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新沏的老君眉,奉与贾母。
王夫人在旁道:“我们就不必了,姑娘不用张罗。”
黛玉听了,便命小丫头将自己窗下常坐的那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薛姨妈、王熙凤也各自落座,刘姥姥却不敢坐实,只挨着门边一张小杌子,斜签着身子坐了,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四下里打量。
她的目光先被窗下大案上的笔墨纸砚吸引,又见墙边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一直堆到梁下,不由得咂舌,脱口道:“这必定是哪位哥儿的书房了?瞧瞧这些书,怕不有几百上千本!”
众人都笑起来。
贾母笑着指了指黛玉:“哪里是什么哥儿,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
刘姥姥“啊呀”一声,拍着膝盖笑道:“怪我老婆子眼拙!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她一时找不着词,又环顾四周,叹道:“这哪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我们镇上那最好的学堂书房还要齐整,还要有墨水香气!”
这话说得朴实,贾母听了却很受用,拉着黛玉的手道:“我这玉儿,旁的罢了,就爱个清静,读几本书。”
刘姥姥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敬畏地不敢触碰,只眯着眼细看那些书脊,口中喃喃:“了不得,了不得……姑娘家读这么些书,可不成了女状元了?”
王熙凤在一旁凑趣:“姥姥有所不知,我们林妹妹不但是女状元,做的诗连长公主都夸好呢!”
刘姥姥更是惊叹连连,只道是见了世面。
贾母见她喜欢,便对黛玉道:“玉儿,你拣那浅显有趣的书,与姥姥说上一两段,也让她乐一乐。”
黛玉应了,略一思忖,未去取那些诗词集子,转身从案头那摞书的下层,抽出了一本前朝地方志,翻到记载本地岁时风物,民间劳作的一章。
她声音清润,缓缓念了一段描绘秋收后,农人赛神酬谢的文字。
刘姥姥起初只是恭敬地听着,待听到那些她熟悉的乡间习俗被郑重地写在书里,眼睛渐渐亮了,忍不住插嘴道:“是哩是哩!我们村里秋收后也有这般祭赛,虽没书上说得齐整,热闹却是一样的!”
黛玉便停下,含笑问她细节。
刘姥姥见这位天仙似的姑娘竟对自己乡下的玩意儿感兴趣,话匣子便打开了,比手画脚地说起如何扎草台,如何分祭肉,虽粗鄙却鲜活。
贾母听着这前所未闻的乡野趣事,也觉新鲜。
王熙凤更是笑得直抹眼泪:“哎哟,这可了不得,赶明儿咱们也央告姥姥,去村里瞧瞧这热闹才好!”
贾母一行人在潇湘馆坐了许久,细细品了茶,又说笑了几回,方觉尽兴,起身往别处逛去。
黛玉直将众人送至馆外竹径尽头,目送那一行人影绕过假山,笑语声渐渐远了,方转身回到潇湘馆。